7
“你……你不害怕我了吗……?”徐焕在里面迟疑地说。
“你会伤害我吗?”方笛问。
“当然不会。”
“所以我不会害怕你的。”
“可你之前就很害怕啊。”徐焕被方笛教育了这么久,关于怎么给人留面子,他学得大概还不是太炉火纯青。
方笛:“……”
“我之前不相信你,但现在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了啊。”方笛突然明白过来,徐焕人情世故这么一窍不通,大概跟他本身“不是人”也有一定关系吧。难怪总是打直球。
徐焕的房门开了一点缝,露出一双有些犹疑的眼睛来,方笛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那条门缝又窄了回去。
方笛赶忙用手撑住门,她对上那双眼睛,发现那依然是人类眼睛的样子,带着点红血丝,不知怎么透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
方笛推了一下门,没怎么费劲,徐焕整个人便从门里显现出来。方笛发现徐焕把T恤上的兜帽带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幼稚。
“耳朵……还是那样子吗?”方笛问到。
“嗯。”徐焕点了点头。
“那你这几天一直没出房间门,你吃过东西吗?”
“没有。”徐焕说,又想起来什么是的解释说:“我是……妖怪,一般几个月不吃东西都没关系的。”
“几个月不喝水也没关系?”
“唔……”徐焕被方笛一问,不由得清了一下嗓子。不喝水也没多大影响,但身体会不舒服倒是真的。
方笛转身去了客厅,徐焕犹豫了一下,跟了出来。屋里有股灰尘的味道,他有些敏感地抽了抽鼻子。
方笛轻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徐焕,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焕去饮水机前面接了一杯水,但拿到嘴边,又放下了。饮水机里的水已经一周多没换过,徐焕法力不济,但自身天赋还在,即使是一点怪异的味道,对他来说也非常明显。
“给。”
方笛突然凑过来,徐焕几乎被吓了一跳,然后他看到方笛递过来的一小瓶矿泉水。
“……谢谢。”
徐焕接过水,面上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触动。
他能明白方笛的恐惧,他见过很多类似的情绪。人类的恐惧,由于规定,他很少有机会亲眼看见,但他记得他还没有被师父捡到化出人形时,在山林里看到的,那些看到他的动物们的情绪。
面对力量过于强大的敌人的那种恐惧,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他不明白的是,此时此刻,方笛眼中之前那明显的恐惧为什么不见了?
他喝了一口手里的水,这是方笛偶尔出门的时候会买的那种,很小的一瓶。女生的包里总要装很多东西,一大瓶水大概是太沉了。
以前他没注意过,但现在他觉得这个牌子的水似乎格外清甜,他喝得甚至有点珍惜。
妖丹有异,这几天他无法进入调息修行的状态,只能是凭着意志力干坐着,并且事实上,为了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几乎连动都没有动过。他确实有点缺水了,一小瓶水很快见底,他克制着没有把整瓶水倒进嗓子,但也一口气灌进了大半。
“您好,嗯,是我,麻烦您送桶水来吧,还是之前那种的,嗯,好,好,行,麻烦您了。”
徐焕听见方笛在打电话。
看到徐焕的样子,方笛的内疚达到了顶峰。她从没想过徐焕作为一个妖怪,居然如此恪守一句修辞一样的诺言。一瞬间,看过的各种文艺作品的相关情节在脑海里呼啸而过,方笛甚至为自己之前的恐惧觉得抱歉。
当她看到徐焕把矿泉水瓶放在桌子上,又把不小心碰到桌子的手指举到眼前,然后皱起眉头四下察看的时候,方笛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从来没考虑过,徐焕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说:“你确定你不会突然兽性大发吃掉我或者杀掉我的吧?”
徐焕连忙点头。
方笛的目光有些游移:“那我们把家里收拾一下吧,脏死了,收拾完之后我去把宿舍退了。我今天要先用浴室,在那边根本没法好好洗澡,难受死我了。”
“……好!”
不小心对上徐焕一双明显亮起来的眼睛,方笛赶忙把目光落在一棵有些打蔫的盆栽上,心里却不由得开始猜测:“徐焕的真身是什么?不会是狗吧?那估计可能也没什么可怕的?”
“噗——浣熊?浣熊?哈哈哈哈哈哈浣熊也能成精的吗哈哈哈哈哈——”
在方笛反复表达自己不会再害怕并且强烈要求下,徐焕把帽子摘了下来,两只动物的耳朵顶在脑袋上,冲淡了他身上之前那种冰山美人的气质,接受了之后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可爱。
尤其是看到方笛的反应之后,那两只耳朵不自觉地扁了扁,再一次地戳中了方笛不堪一击的笑点。
收拾房间的过程中,方笛见识到了徐焕的效率。她甚至怀疑徐焕是不是用了什么超自然力量,尽管徐焕再三表示,他现在维持人形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方笛出发去取行李的时候,徐焕想起之前方笛的教导,问:“有点晚了,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方笛开玩笑地说:“你会瞬间移动吗?要是你能替我去就好了。”
徐焕想了想,说:“那个求职宿舍在哪里?如果是我去过的地方,只要避开摄像头就可以。”
方笛瞪大了眼睛:“所以你真的会瞬间移动?”
最终达成的结果是,徐焕陪着方笛,以十分人类化的、乘坐交通工具的方式一起去。
走在路上,方笛笑着问徐焕:“怎么样,有没有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徐焕诚实地摇摇头:“这才几天而已,对我来说,差不多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之前在山里修行,一打坐就是几十年,这几天对我来说基本没什么感觉。”
方笛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徐焕,你到底多少岁了啊?”
“我……我也不记得了,我被师父捡到的时候已经自己在家乡的山里生活了很多年了,我那时不太有记忆,但印象里见过人类,也是直立两条腿走路,穿衣服,但好像跟师父还有你们长得不太一样,嗯……像外国人。”
方笛盯着他看了半天,缓缓地说:“如果我没记错,浣熊不是中国本土物种……”
徐焕:“哦……所以?”
方笛:“……所以你是外国人?啊不,你是外国妖怪?那为什么你长得一副东方人的样子?”
徐焕:“人形是我根据周围人类的样子自己构建的啊……”
方笛:“……也对。”
过了一会儿,方笛又想起来什么:“你还有师父呢?”
徐焕点点头:“嗯,我是被师父捡到的,他带我走了很远的路,让我一直住在他的洞府里,还教给我修行的方法……不过我比较笨,修出人形也就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吧。”
方笛:“……”
徐焕又跟回忆说:“刚有人形的那会儿,师父说世上现在太乱,让我不要随便入世,等我可以入世的时候,发现人类男性流行的发型跟我之前看到都不一样了,人类真是太变化多端了。”
一时间信息量太大,方笛没消化过来:“……发型不一样?那你之前看到的是什么发型?”
徐焕想了想,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那会儿我见过的人类男性头顶有一半是光的,剩下的一半头发留的很长,梳成辫子。他们似乎还会定时刮除前面一半的头发,保持头顶的光泽度。”
方笛很惊讶:“那是清朝的时候了,起码也得也得一百多年前了,你不是说你有人形的时候是几十年前吗?那再怎么样也是民国了,那会儿男的早都留头发了。”
徐焕挠挠头:“我修成人形大概用了也要有几十年吧……”
方笛:“……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徐焕是妖怪之后,方笛觉得跟对方的沟通反而顺畅多了。按理说徐焕一个大妖怪,又成人已久,但方笛现在面对他,总有种高等智慧生物面对野外小生灵的怜悯感。
“那你师父也是妖怪吗?”方笛又问。
徐焕想了想,说:“应该是吧,师父身上有好几百年的道行,法力比我高很多,我没见过师父的原身,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人类的味道。”
方笛:靠嗅觉辨认物种这是怎样的一种天赋……?怎么办,好想吐槽,但吐槽妖怪的真的不会被吃掉吗在线等!
徐焕带着方笛的一顶黑色小圆礼帽,即使摘了上面零零碎碎的装饰品,跟衣服也有些不搭,他是暂时抛弃了设计师的自尊才勉强接受这打扮出门的。方笛一路叽叽喳喳不停,一会儿惊讶一会儿赞叹。徐焕觉得这体验十分新奇,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的事情也会有人想要关注、了解,哪怕是因为好奇。
人类女孩子脸上满是生动的表情,眼睛时不时因为听到徐焕说了什么而睁得圆圆的,时不时又笑得眯起来。方笛总是提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还有没有其他浣熊成精的”、“还见过什么物种的妖怪”、“妖怪最多能活多少年”之类的,但徐焕还是忍不住认真地听着,如果他这时没有戴帽子,他那直直竖立着的耳朵一定会暴露出他的情绪。
“那你的耳朵还能变回去吗?”方笛拎了那么多壶,终于也拎到一壶没开的话题,徐焕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我其实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按理说,我的朔期应该还有几十年才到,这次的法力下降也不是像朔期来临的时候一样是逐渐封隐的……我本来以为用了存储力量的法器能补充一些,但你也看到了,没有效果。”
方笛算是明白了徐焕之前在储藏室做什么了,但听了徐焕的话又疑惑了一下:“朔期?”
而听完徐焕的解释后,方笛眨眨眼睛,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吐槽到:“周期性的法力薄弱……那不就是大姨妈吗?所以你这是姨妈期提前了?而且还月经不调?”
徐焕:“……”人类的女孩子的思想都这么可怕的吗?
徐焕身体力行地学会了一个新词:“护花使者”。当晚,当他帮方笛拎着行李,看到跟方笛似乎认识的几个女生用奇怪的语气跟方笛告别,方笛却没理她们时,他觉得他的人类社会融入进程又打开了一个新关卡,他勤学好问地咨询方笛:“那几个女生为什么说话语调那么奇怪?”
方笛瞥了徐焕一眼,思考了一下徐焕真不懂的可能性,见徐焕一直好奇地看着她,她才拉长了声音开口说:“她们嫉妒你长得太帅。”
徐焕:“为什么会嫉妒我?我应该是男□□?女性会嫉妒男性的相貌吗?要嫉妒也应该是嫉妒你长得漂亮吧?如果是嫉妒我,为什么要说‘有帅哥接走好幸福’?她们话语的主体好像是你啊?”
方笛脸不由得红了一下,自动忽略过那句“长得漂亮”,白了徐焕一眼:“你一堆问题要我回答哪个啊?几句废话而已,不明白不耽误你了解人类。”
徐焕:“哎?可是——”
方笛:“快点回家了!你现在又不能瞬移,明天还要上班呢。耳朵长那么靠上干什么,真是的,离那么老远也不耽误你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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