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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焕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瞬间他脑海里跑过很多念头,他为什么没有听到方笛开门出来的声音,他该怎么跟方笛解释,他要怎么把这次事件抹平……
直到厨房里传来倒水的声音,徐焕慢慢回过头,发现方笛已经去厨房喝水了,他才轻轻松了半口气。
也许方笛刚睡醒,迷迷糊糊没看清楚呢。
保险起见,徐焕想捏一个诀把保险丝炸断,但手里起了几次式,身体里的法力却没有一丝波动。
完了。
一个念头闪过,徐焕从来没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出汗,脊背上一片麻痒。他慢慢站起身来,下意识想躲起来,却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只能寄希望于方笛喝完水直接回去睡觉。
徐焕走向门口,想要先把储藏室里的灯关上。他刚站直身体,方笛捧着水杯,突然又出现在了门口。
徐焕保持着一个伸手的姿势,呆立当场。
正面直击。
方笛一边喝水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徐焕说:“徐焕,你怎么这么有童趣啊,睡觉还带俩熊耳发卡?”
徐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他想起或许可以顺着方笛的话附和一下,方笛却直接上手来摸了。
方笛个头在女生中已经算高的了,腿长胳膊长,一伸手就拢向徐焕的“发卡”,徐焕吓了一跳,耳朵不由自主地向后扁了一下。
方笛:“……”
方笛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那对耳朵又抖了一下。
这东西并不受徐焕控制,纯粹是本能的反应,徐焕甚至自己都不知情。
直到方笛瞪着眼睛说了一句“这什么高科技啊,还能动?”徐焕才反应过来。在他鼓起勇气违背穆予盟的教导“男女授受不亲”捉住方笛的手腕之前,方笛已经毫不客气地在他耳朵上拽了一把。
“嘶……”方笛本意是把那“发卡”摘下来,所以根本没控制手劲,耳朵没有法术的保护,生生挨了一下,让徐焕不由得呼了一声痛。
方笛真的愣住了,手里的“发卡”像是家里以前养的大白猫耳朵的触感,还是温热的。方笛甚至下意识拨开了徐焕的头发。
徐焕耳部周围的头发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毛,柔软而短细,那只“发夹”根部没入毛发里,没有任何像是外置部件的地方。
方笛手滑了下来,在她的手经过的,所有人类都用来长耳朵的那个地方,头发下面空空如也。
方笛手一抖,杯子摔在了地上,她向后跨了远大于杯子碎片溅射范围的一步,眼睛紧紧盯着徐焕。
“你……你能解释吗……?”一开口,方笛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都在抖。
“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徐焕干巴巴地说到。
“你是人吗?”方笛下意识问了出来,但有那么一刻,她突然后悔问出这句话,她觉得她恐怕会听到她完全不想听到的答案。
然而已经晚了。
“对不起……我不是……”徐焕目光垂了下来,耳朵也随之扁了扁。方笛看到的一瞬间几乎想要尖叫出声。
“……你是什么?”方笛努力维持着冷静,但声音里却带了一丝哭腔。
“……我是……妖……是……”
“嘭!”
方笛可能不知道,她从厨房跑回卧室关门钻进被窝的动作有多么的一气呵成而又迅捷流畅。但她已经没有余力思考,脑子里不断无声尖叫着。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把被子四周塞得严丝合缝,仿佛要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她在被子抖得像筛糠,周身发冷,牙齿不断打架,直到枕头上冰凉一片,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这片眼泪勾起方笛想嚎啕大哭的瘾来,但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脉搏在耳底鼓噪不停,方笛甚至害怕这声音被徐焕听到。
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她居然跟一个非人类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她会死吗?他会杀掉她吗?他会吃她吗?
徐焕在门外呆立了半天,这是他第一次在人类面前露出破绽,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能求助他认识的妖族同胞,他不信任他们,而他泄露行迹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不能有任何消息。
他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和水迹,不由自主地洗了很久的抹布。洗到一半,徐焕突然想起什么,匆匆把抹布拧干,擦了手,走到方笛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
法力不继,他的听力下降了一些,但仅凭他自己的耳朵,他也能听到方笛在屋里连呼吸都停滞了。
“方笛,你别害怕……我回房间去了,不会出来的,不会……不会让你再看到的……你别害怕……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好吗?”
方笛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不敢做出任何反应,直到听见徐焕房间关门的声音。
恐惧把夜晚无限拉长,方笛大睁着眼睛,已经在被子里窝出了一身汗。徐焕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方笛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四肢,关节酸痛得仿佛生锈。
方笛睡意全无,也不敢拿手机看时间,任何需要她离开被子的动作都让她觉得极度不安全。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笛慢慢掀开被子的一条缝,天色已经蒙蒙发亮,青色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出了几许。徐焕在那之后非常安静,没有在卧室里走动,也没有开门的声音。
可要命的是,之前喝的那一大杯水,已经在体内循环一周,汇聚在方笛的膀胱里了。
方笛非常、非常想上厕所。
当方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尿意就更加汹涌了,甚至冲淡了她的恐惧,方笛变换姿势的频率都比之前高出不少。
她的卧室跟徐焕房间的门几乎是相对着的,方笛觉得自己连打开门缝看一眼对面那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但随着时间流逝,方笛的膀胱快要支持不住了。韦爵爷有云,屎可忍而尿不可忍,此言信之啊。
终于,在膀胱的强烈抗议下,方笛从被子结界中爬了出来,夹着腿蹭到门根,悄悄掀开一条缝。
徐焕的房门像是鬼屋入口,在熹微的青色晨光里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方笛克制着自己不去脑补徐焕已经完全兽化的样子,不去想徐焕房间里现在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怪物。膀胱即将决堤,方笛鼓起勇气,轻轻地从门缝里挤出来,生怕门轴多发出一点声音。
方笛坐在马桶上,甚至还在努力控制流速,她上了有生以来最让她感激上苍的一次厕所,却又在按抽水马桶的时候犹豫了。
思忖再三,方笛拿出脸盆,把水龙头开到无声范围内的最大,慢慢接了两盆水,冲了厕所。
回到房间门口,正在方笛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的卧室门时,徐焕突然在屋里轻声开口:“方笛……”
方笛扶着门把手的胳膊整个僵住,一动不敢动。
“你不要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方笛用了好半天,才找到正确的发声方式:“好……徐……大仙,求求你,不要出来,不要杀我,不要吃我……”
徐焕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说:“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吃你的。我们有规定,不允许伤害人类,请你相信我……”方笛惊惧之余没有顾得上细想那个复数指代,也不管徐焕是不是能看见,胡乱点着头。
“我、我相信你……”
“我不会出来的,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你自己恐怕会有危险。”徐焕在屋里说。
“好……好的……我绝对、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请你不要杀我灭口,我一定保守秘密……”
方笛回到屋里,背靠着门,才缓出了一口气。天色已经大亮,她迅速收拾了一些衣服和随身用品,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出门之前还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我……我出去跑步!”,随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人世际遇总是如此荒谬,总有想也想不到的事情落在头上,于别人,有可能是为了坐公车换零钱买的彩票中了500万,于自己,就有可能是合租的室友是长着毛耳朵的未知物种的妖怪。
方笛拖着箱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冷漠而平静,见多又识广,没有人好奇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性大清早坐在地铁站里是为什么,各自和陌生人保持着安全而和平的距离。
从知道徐焕是妖怪到现在,方笛没受到任何伤害,迅速拉开的距离也能让方笛稍稍冷静地思考一会儿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的脑子转了几遭,最终落到一个实际的问题上:她待会儿还要去上班吗?
生活所迫,全勤奖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有命才能花钱,但有钱才能活命,命和钱她都无法割舍。抱着一点“徐焕这个样子肯定没法去上班了”的幻想,方笛在地铁的卫生间胡乱收拾了一下,还是去了公司。
而徐焕果然没来上班。一连几天,徐焕都没来上班。工作被临时委托给了设计总监,没人知道徐焕干嘛去了,他的团队也一头雾水,大家甚至在猜测徐焕是不是直接辞职了。
方笛这些天一直住在求职宿舍,几天来,她的大脑刻意屏蔽了关于徐焕的任何信息。徐焕一直没有出现在任何人面前,方笛一开始还有些庆幸,甚至希望公司能借此机会直接开除徐焕,这样她就不需要在上班的时候随时提心吊胆了。但一周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徐焕的消息,他负责的工作甚至都快进行不下去了,公司方面却没有任何关于处理徐焕职务的动静,一时间徐焕的背景纷纷被人议论,什么说法都有。
不用刻意屏蔽,方笛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徐焕的消息,他好像凭空消失了——方笛相信他做得到。
方笛决定回家看看。
她身边只有一点日常衣物和用品,实在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她想,或许徐焕已经回到了妖怪的世界。被人类看到了真身,或许他会换个地方,换个身份,换个模样,但暂时,她应该是安全的。
这天下班,方笛回到了阔别一周的房子,她轻手轻脚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很久,久到满耳朵里只剩下方笛自己的心跳声,也没听到屋里有任何动静。
“也许徐焕真的走了?”方笛想。
她轻轻打开房门,房子里十分安静,一切物品都静止在方笛逃离的时刻,不像这几天还有人生活过的样子。方笛把钥匙放在玄关柜上,摸到玄关柜面上落的薄薄的一层灰。
她搓了搓手指,没有换鞋,踮着脚轻轻在屋里看了一圈,窗帘还保持着那天晚上拉起的状态,一角搭在边柜上,没有被整理好——这是因为那天她拉窗帘拉到一半就去接电话的缘故。方笛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夕阳从客厅落地窗照进来,灰尘被窗帘带得卷起来,在空气中飞舞。
“看来徐焕真的走了。”方笛想。
两个卧室门都同样紧闭着,方笛看到徐焕的房间门,还是有隐隐的恐惧感,随后,像是为了打破自己那点恐惧,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把耳朵贴在徐焕的门上,只要徐焕确实不在——
“有……有什么事吗?”
徐焕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方笛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慌乱地退后,却自己绊了自己一脚,跌在自己房间门前,惊惧之中她下意识地想拧开门躲进去,却发现她那天离开的时候习惯性地上了门锁!她似乎已经看到下一秒徐焕就会掀开门把她吃掉,方笛两脚乱蹬,后背紧紧抵在门上,闭上了眼睛——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方笛喘着粗气,冷静了一会儿,徐焕的房间门紧紧地关着,没有任何要出来的迹象。
过了好一会儿,方笛才轻声试探性地问:“徐焕……你……你怎么还在?”
徐焕在屋里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是有些嘶哑:“我一直都在啊……”
沉默了一会儿,徐焕似乎是很小心地问:“你……这几天都没回来,你有地方住吗?”
一瞬间,方笛心中没由来地涌起一点内疚,她怀疑徐焕这一个周是不是真的连自己房间门都没出来过。
“有的……我这几天一直住在……”方笛下意识要回答,不知怎么,又把话尾收住,没有全吐出来。
“……那……你现在回来,是要搬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方笛的错觉,徐焕的语气有点失落。然而她不敢说,她回来是想看看徐焕走了没有。
她没有回答,却直接问了她想知道的另一个问题:“徐焕,你这一个周没出过房门吗?”
“是啊,我答应过你啊。”
一时间百感交集,方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徐焕在公司里工作了三年,没听说过任何人受什么伤害或者下落不明。他们一起合租了这么久,徐焕要是真想吃掉她,她早不知道被做成几道菜了。
“徐焕……你出来吧,在屋里呆久了对身体不好……”方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轻轻敲了敲徐焕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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