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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方笛意识到徐焕以一个半包围结构站在自己身后时，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小心。”

　　徐焕的声音就响在耳廓旁边，方笛赶紧迈开一步，借着把人台竖好，离徐焕远了一点。

　　小设计师没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方笛无法直视小设计师脸上奚落的表情，只好迁怒地瞪了徐焕一眼。

　　如嗔如怨，似真似幻。

　　“人类的表情真是多样啊。”徐焕想。

　　这时，有人越过徐焕，叫住方笛：“原来我们是同事，好巧。”

　　方笛回头，邱轻岳居然还记得她，场面更加尴尬了。方笛不用看小设计师的脸都能猜到她此时的一脸八卦。她仓惶地点头笑了一下，借口有事，赶忙开溜了。

　　邱轻岳盯着方笛的背影直到消失，随即像是回过神来是的，微微冲徐焕一点头，也回了办公室。徐焕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并不明白方笛和新同事的对话。每次这种周围人都心照不宣，只有徐焕一个人不明白的时候，他都会感觉格外的难以融入。

　　徐焕像往常一样，按照培训班里讲过的，“如果想要做好人类的工作，就要今日事今日毕”的准则，把当天的工作全部收尾，才下班开始走。设计师们通常都会走得比较晚，徐焕又比他们晚了一些，动身的时候，整个公司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刚到电梯口，却看见方笛正好一脸疲惫地在按电梯钮。

　　方笛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回头看到徐焕，却没什么反应。她又低下头，没再看向徐焕这边。

　　徐焕以为方笛又生气了，他正在思索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时候，方笛突然开口问：“徐主管，你怎么也这么晚啊？”

　　徐焕想了一下，说：“我一般都是这个时间下班。”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要一起回家吗？”

　　方笛听了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像是放弃了什么是的，对徐焕说：“徐主管，今天我请客，咱们在外面吃吧？吃完一起回家。”

　　徐焕把这句话反复审了三遍题，猜出了一点“方笛要跟我分享食物，也许我们的关系会变融洽”的意思，机智的把握住了机会:“好啊。”

　　“徐主管啊，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趣啊？”方笛在徐焕的强烈建议和自己的心血来潮下，跑出来涮火锅，此时她正捧着自己的中辣锅底吃的嘴唇嫣红。三盘肉下肚，脂肪化作热量，让方笛低落的心情回暖了不少。

　　徐焕盯着眼前的清汤锅底，眼神堪称痴迷，听见方笛开口问他，才把目光从涌泉似的锅里拔了出来，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反问到：“我为什么要有趣？”

　　方笛露出一个像是喝醉了的笑容，托着腮，用筷子尖挑了一点蘸料放在嘴里咬了咬，说：“人呢，无趣则无徒。难得你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却冷冰冰的，你瞧瞧你，明明走到哪里都有小姑娘打听，可是——”方笛顿了顿，“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一条单身狗吧？”

　　一瞬间，徐焕甚至以为自己的幻象已被识破，身上已经幻化了的皮毛都要现出原形炸将起来，他堪堪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下意识地说：“我不是狗，我是……”

　　方笛：“……？”

　　“我是……人。”

　　“噗——哈哈哈哈哈~”方笛揉揉笑出来的眼泪，说，“徐主管，我错了，你一点都不无趣，只不过你的有趣太小众了哈哈哈哈哈……”

　　看到方笛笑了，徐焕顿时觉得安全了很多，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然后，他想，一天之内，他虽然只跟方笛在上下班的时间相处了一会儿，就把方笛逗笑了两次，既然方笛说他有趣，那看来确实他还是有趣的。于是徐焕认可地点了点头，坦然接受了方笛的评价。

　　“你是第一个承认我有趣的人。”徐焕说。

　　而方笛已经笑得只会抽气了。

　　方笛是在临下班的时候，被领导叫进办公室的。

　　由于方笛所在的供应部是公司的主要采购部门，掌控着公司原材料流入的唯一渠道。领导有点关系户，拿拿回扣，基本上也是商场的默认潜规则。这个面料客户最近才攀上方笛的顶头上司，大概是觉得自己前期工作做得已经足够到位，交货的时候就来了个以次充好。面料制成成衣上市之后，被投诉得一塌糊涂，差点被商场勒令撤柜。公司老总亲自出面，据说动用了特别大的代价，才把这件事情摆平。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顶头上司挨了老总一顿狠批，原先要扩充部门的事情也泡汤了，便把火气发到了跟进的小职员头上。

　　“以后新客户的东西，一律先送质检！质检不合格不要跟进！设计师再想用也不行，这件事这么大，要不是我硬给你担下来，公司会怎么处置你？你能承受得了这个后果吗？好好反省反省！”

　　方笛挨了这么一通批，作为其中唯一一个无权干涉任何环节的跑腿人员，憋屈得无以复加。这家客户当时从质检到设计师都疏通了一遍，唯一不吃这一套的是徐焕——当时还为了这个，徐焕亲自撤了好几个款，徐焕品牌那一季的销量甚至都受到不小的影响。

　　方笛不光没能一下班就即刻开溜，还被兜头扣了这么大一个屎盆子，郁闷得想去厕所挠卷筒纸。她甚至暗暗想，要是所有人都跟徐焕一样，哪还会有这种破事。

　　这也导致了徐焕在下班时出现得格外温柔可亲。尤其是他那一句“要不要一起回家”，险些戳中方笛岌岌可危的泪点。

　　而就在徐焕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对答中，方笛居然觉得心头郁结渐渐消散了。

　　“这还真是头一次，跟徐主管在一起的时候心情竟然会变好，这个世界太神奇了。”方笛一边笑一边想。

　　搬家以来第一次，方笛觉得“回家”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是毫无压力了。

　　#

　　“方笛方笛，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韩剧你看了吗？”

　　品牌B团队里的设计师小萧跟方笛关系不错，最近看韩剧入迷，到处卖安利。方笛被她带着也看了不少。趁着来选样卡，小萧又跟方笛闲聊起来。

　　“看了呀，不过刚看了个开头，还挺好看的呢，人妖恋的题材我好久都没看到有新意的了。”方笛一边整理手头的东西一边答话，“对啦，我要去一下生产部那边，你选完了直接拿走吧。明天有客户要来，就是那个米园，到时候记得来选样卡哦。”

　　方笛拉开办公室的门往外走，后面谁喊了方笛一声，方笛循声回头，脚下却没停，就听见有人惊呼一声。

　　“哎呀！小心！”

　　方笛没有扭头看发生了什么，直接顺着直觉身子一矮，耳侧一阵风过，有什么东西贴着方笛的头顶飞了过去。

　　然而动作太大，方笛没能保持平衡，直接顺着惯性跌坐在地上。一个金光闪闪的“应”字掉在方笛不远处，居然是正在换的部门铭牌。方笛惊出一身冷汗，铭牌没有偷工减料，质地精良，掉在地上连个坑也没有，削在脑袋上的话，恐怕不能善了。

　　附近几个人都围了上来，方笛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一抬头，就看见新任司草邱经理一脸惊讶地看着这边。方笛顺着对方的目光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今天穿的短裙，而此时姿势十分豪放。她赶忙拍拍土站起来，窘得脸颊通红。

　　方笛觉得自己最近格外倒霉，估计是水星逆行的缘故，而且几乎，每次，都会被邱经理撞上。不是去取面料碰掉样品仓库的衣料剪，蹦的跟蛤|蟆一样高时撞到邱经理的胸口，就是审款时当着一众公司大佬的面踩在贵死人的样衣上被绊倒，在磕向桌角之前一个鹞子翻身摔在邱经理的脚下。

　　“水逆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啊我的天，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是不是拿了什么‘迷糊小娇妻’的剧本了，男主是邱经理我是一点意见没有，但拜托导演给我一点带着智商和小脑出场的机会好不好？”

　　偷了个闲，方笛在茶水间跟穆予盟发消息，把最近大大小小诸多倒霉事一并道尽，大吐苦水——除了一开始跟徐焕相处得并不太好。

　　穆予盟最近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方笛约了她好几次，都是在出差的状态，只能在网上聊天，两人的时间还总是对不到一起。

　　“还有一次，我们公司打算开发一个童装牌子，定款会为了效果，找了几个小模特儿来，每一个都萌得不要不要的。你知道我的嘛，超级喜欢小孩子，那天借了个机会就上去观摩去了。上去之前为了赶工作进度对着电脑玩命了三个小时，眼睛都快出重瞳了。上去之后，光顾着对小萝莉流口水了，根本没看路。那设计师也是，抱着那么厚的一摞样品册也不怕挡着眼睛，我俩一个撞一个，样品册差点全扣我脸上，那可是前年的装饰辅料样品册啊，整本全是铆钉还没有封面！好悬没给我毁容。还好我机智灵敏，坐在地上扯了个什么一挡——然后仔细一看，手里是一件西装，再仔细一看，好么，另一头还在邱经理手里拿着呢。”

　　方笛噼里啪啦按了一大段发出去，过了一会儿，穆予盟发过来一长串的“哈哈哈哈哈哈”，方笛看着，嘴角也跟着翘起来。

　　“唉……别提了，我最近真是倒霉透了……我跟你说……”从走廊另一边传来一个稍微压低的声音。

　　方笛躲在写字楼北面一个走廊的拐角处，这里人少，偶尔也会有人过来这里打私人电话。正在诉苦的时候听见别人也在发同样的感慨，方笛觉得格外亲切，不由得探出头来向外面看了看。

　　那边站着一个跟方笛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同事，背对着方笛在讲电话，方笛竖起耳朵听了听，两人经历居然差不多，各种飞天横祸，男生的口才比她还好，方笛听了一会儿，差点笑场。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方笛加重脚步从拐角处过来，那边男生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方笛不小心和对方打了照面，匆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低下头看手机，迅速回了办公室。

　　徐焕今天下班没什么事情，但还是多留了一会儿，跟方笛错开了回家的时间，这是方笛教导他的，“不要让同事们知道我们在合租，听起来太像同居了。”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徐焕当时问。

　　跟方笛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徐焕感觉自己学会了不少东西。渐渐地有融入周围人群的感觉了。他发现，从他跟方笛学到每天见到同事招呼一声“早”开始，周围的人渐渐变得和善起来了。一个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在工作中时，虽然依然像以前一样严苛地要求团队里的同事们，但他们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十二万分地不情愿了，甚至在很多时候，会主动替徐焕解决一些跟上下游沟通的问题。

　　徐焕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被周围人所接纳，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对他来说，已经是觉得新奇不已，并且觉得弥足珍贵了。

　　“你回来啦，菜我已经洗好了，要我打下手吗？”

　　一进门，方笛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徐焕厨艺不错，方笛知道以后提议自己出钱徐焕出力，两人开火做饭吃，总好过在外面吃外卖强。徐焕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接过了大厨的重担，甚至偶尔还会研究几个新菜谱。

　　两个菜一个汤，方笛一边吃一边看韩剧，ipad支在餐桌上，徐焕也就顺便瞟了两眼。

　　看了几眼，徐焕觉得剧情有点荒诞。

　　“这女的是什么？狐狸吗？还是九尾？”徐焕问。

　　“对啊”方笛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笋尖，眼睛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唔，人类的幻想可真有意思。”徐焕评价到。

　　“……”方笛怎么听都觉得徐焕的话都特别嘲讽。

　　韩剧里的九尾狐清纯又温柔，因为不忍心解开自己封印的人类男子受伤而死，就一直把自己的仙丹借给男子支撑生命，还一直在男子身边，等待对方痊愈后取回仙丹。徐焕心想，他认识的狐狸可没有这么善良的，如果是他认识的狐狸遇到这种情况，人类男子肯定解开封印就被杀死了，十分钟之内就能演到全剧终。

　　电视剧里的九尾狐因为力量减弱而无法维持人形，现出了狐狸的样子，把一个小孩子吓得大哭。徐焕心有戚戚，像这狐狸这样，发生了原形被人类目击事件的话，收尾工作可是一大笔开支。要是这个狐狸也是协会的注册成员，这样一场事故，起码要给她开一个两百年不得入世的罚单。

　　不知道这个韩剧里的九尾狐是不是朔期到了，力量才会变弱。朔期基本上每个妖都会有，朔期的时候，妖力会难以维持人形。不过每个妖的朔期大多是固定的，并且总有先兆，大多妖精可以在朔期之前赶往安全的地方，而不会被人类发现。像这个狐狸这样，突然就变身的情况，总还是少见。

　　妖的原形，对于人类来说，显然十分可怕。人类总是很难接受有着超越自己的力量并且跟自己外形不一样的生物。

　　“对了，明天米园家客户要来，你记得让小周上来选样卡。”虽然方笛自己定的规矩是在家不谈工作，违者洗一周的碗，但睡觉之前，她还是提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徐焕自从学会了“不拆台”这件事情之后，很多时候都能做到在一些事情上保持沉默。

　　“晚安。”方笛说。

　　“晚安。”徐焕说。

　　早安与晚安这种问候，实在是人类几个最好的发明之一。

　　人类是昼行性物种，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再能熬的夜猫子也会觉得困，马上要来的，还是个前不着周一后不着周末的工作日，大多数当地时区的人类此时甜睡正酣。浣熊是夜行性物种不假，然而有了人形以来，徐焕已经遵循着师父教过的人类生物钟晨起暮休，夜里一般都在调息养神，很少有睡不着的时候。

　　严格地说，不是睡不着，而是突然惊醒的。

　　徐焕觉得自己很不好。

　　身体里的妖丹在不停波动，妖力像是要枯竭一样，经脉艰涩难通。原本不断维持人形外观的法力源流时断时续，人形身体的一部分时有时虚，徐焕整个人像是缺氧一样，不断地喘着粗气。

　　“糟了……”

　　徐焕往身上摸了一把，别的地方还好，耳朵却已经现出原型了。

　　徐焕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驱动妖丹数次，却没有更多妖力涌现，调息修行也无济于事，一双毛绒绒的耳朵跟人耳切换了几次，终于定在了头顶，再也变不回去了。

　　徐焕脑海里突然闪过晚饭时在方笛ipad里面看到的韩剧，仿佛看到了一张两百年的罚单在跟自己招手。

　　徐焕支撑着坐起来，自从耳朵变不回去之后，全身的妖力似乎找到了节能模式，波动也稳定了一些。徐焕在衣橱深处找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发现能用的法宝。

　　“难道……真是要命……”

　　恐怕是在厨房旁边的储藏室里，那里大多是大件未开箱的东西，平时总是锁着。徐焕需要驱和镜，那是个储存妖力的法宝，一般作为各种阵法的的遥控启动装置的，徐焕本来也不太使用法阵，进入人类社会，更是少用，因此一直都是收起来的。

　　徐焕扶着门框，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线，客厅里窗帘掀开了一角，透出些须带着城市灯光的夜色来，一切都静谧而安恬。

　　徐焕轻轻走到储藏室门口，把手放在锁上面，试着驱动法力，把锁打开。

　　锁轻轻裂为两半，徐焕的尾巴闪现了一下，最终还是成功地幻化无形。

　　储藏室不算大，也算整齐，但里面保存的法器却都是几百年没用过的东西，早已经记不清是放在哪一个箱子里面了，徐焕只能挨个打开翻找。

　　徐焕夜视力不错，也算是物种天赋，即使不用法术保持五感，也能在暗夜看清东西。

　　突然，储藏室的灯一下子亮了，徐焕在暗夜放大的瞳孔一下子因为受光而急剧收缩，他回过头去，发现方笛正趴在门口。

　　“徐焕，大晚上不睡你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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