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
易小菊神清气爽地走在清晨的校园里，阳光正好，鸟儿欢叫。
快到教学楼，道路两侧伫立的光荣榜像卫士一样守护着建筑的入口，她本应像往常一样无视过去，但不知怎的却想起昨天看见的横幅，不由得在其中一块前停了下来。
这似乎被风吹日晒有些日子了，上面的内容已经泛黄模糊。但在第一行最前的两个字她不会认错——
“秦梓”。
名字上方还有张照片。
易小菊细细打量着，照片上的少年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如墨般的黑，沉沉的让人无法从他眼里读出任何心思。
她想起来了。
确实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初一开学典礼上代表全体新生发言的那个。
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晰，是因为她当时站在第一排，离主席台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刚刚晋级为初中生，易小菊却是与周围同学完全相反的沉默消极。那时的她，对即将到来的中学生活打不起任何兴趣，整个人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暴晒的鱼，有进气没出气。
直到看见一个少年不紧不慢地走向话筒。
他当时的样子，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
简单的短袖长裤运动鞋，刚刚进入青春期，还稍显稚嫩的脸上一派平静，头发不短也不长，黑而有光泽，一看就是生活富足，家教良好的家庭出来的孩子。
然而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
就像一对深黑的玻璃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然而那耀眼的光线始终只能反射于表面，眼底却黑沉一片，无人能知。
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人呐。
当时的易小菊这样认为。
现在初二的易小菊又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也没想。
她在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中，昏睡了一个上午。
醒来才发现，身边的桌椅是空的，高莹随身带的HelloKitty化妆包也不在她的抽屉里。
对于一个可以不背书包，但一定会把化妆小包带身上的爱美少女来说，这个现象只有一个解释。
她没来学校。
此时已至中午，易小菊不免有点担忧。
她找到在一堆人里打打闹闹的章泽海：“莹莹今天上午一直没来，张强那边有消息吗？”
章泽海“啊”了一句：“没有吧，不晓得。”
他又转头朝人堆里喊钱琨：“琨子，强哥那边有没联系你？”
“没有啊！这两天他不是忙着跟高莹搞对象么，哪还想得起我们。”
章泽海挠挠脑袋，见易小菊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由咳了咳：“呃，没啥大事，你别瞎担心了。”
想了想又说：“你中午和我们一起吃吧，过会儿咱打球去啊？”
易小菊只好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她没有手机，在这种时候就跟抓了瞎一样。
无力的感觉真他妈讨厌。
下午的语文课上，上午睡饱了的易小菊正撑着脑袋发呆。
高莹不在，没人与她讲话，课堂变得尤其难熬。
就在易小菊胡思乱想着同桌缺席的缘由之时，高莹终于在下午第二节课时姗姗来迟。
只见她直接无视了讲台上口沫横飞的老头子，一头扎进教室，小跑到座位。
没化妆，头发也只是乱七八糟地披在肩膀，自坐下就一直低着头。
“你上哪儿去了？我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高莹抬头，一双眼肿似核桃。
易小菊吓一跳：“你这怎么弄的？！”
咬牙切齿地，高莹仇恨的目光直射向前排某处：“这你要问那个女表子。”
原来，昨天高莹见到对象，一腔热情火山喷发似的释放，两人不管不顾，在学校门前大街上接了个深情长吻。
回过神来，才记起看看周围，好在放学已久，并没有什么人。
才放下心，就看见一个人影从远处偷偷摸摸地绕过他们准备离开
“就是于晓晓。那个八婆平时就最喜欢打听别人的事，这下直接被她撞见了。我当时叫张强去追，被她逃了。”高莹撇撇嘴，“第二天老罗就知道了，还告诉了我爸妈。这下好，零花钱断了，手机也没收，他们还说要来天天接送我。”
“怎么办嘛，我会想死张强的！于晓晓这贱人！妈的。”
“欠收拾啊这人！”易小菊想都不想，“一会儿体育课，叫上章泽海他们，不给她个教训不行了。”
“嗯嗯！我就知道易易最爱我啦！”高莹的眼睛又重新扑闪扑闪起来。
上课时分，站在教学楼的的外廊上，能听见从十六中的操场传来的隐隐约约哨子与喊口令的声音，与个别教室老师扩音器中的讲课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这普通校园午后的平静画卷。
“哐”的一声巨响，教室门被暴力的一脚踹开，惊的教室中人瑟瑟发抖。
高莹首先走了进去。
她平时总是笑吟吟的脸上此时面无表情，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班里的人都去上体育课了，这时教室里只有于晓晓和她旁边趴着睡觉的一个人。
“八婆，你还真敢啊，叫你来教学楼后面，你居然给老娘躲在了教室里。”高莹冷笑着，慢慢走近。
“不……我没……”
易小菊猛地冲上去揪住于晓晓校服的领子：“把莹莹的事情捅给老师的就是你吧！他妈的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章泽海和钱琨等人也慢腾腾踱步进来，人高马大的男生们闲闲地往两个女孩子身后一站，给她们壮声势。
于晓晓已经快哭了。
“不是我！”
“少来给老子狡辩！还不给高莹跪下赔罪！”
“我才不稀罕她下跪。”高莹冷冷地，“我要让她也尝尝……”
她抬起于晓晓皱在一起的脸：“要不，我也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强哥那里还有好多兄弟呢，随便一个配你也绰绰有余了。”
静默一秒。
身后的男生们瞬间爆发出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厉害还是我们莹姐厉害啊……”
易小菊也觉得一阵快意。
高莹一直吸引她的，就是这一点。
她的圈子意识很强，在自己人面前可以撒娇卖痴，全然信任毫不设防，但一旦对外，她就变成另一副面孔，无情到有些残忍，像一只冰冷的女王蜂。
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是这样。
所以自上初中，易小菊融入这个圈子以后，被他们包围着，她首次尝到了心中有底的感觉。
也可以说，是安全感吧。
她真的很珍惜现在的朋友们。
“同学……可以安静一点吗。”
正当众人乐不可支时，一个有点中气不足的声音慢吞吞响起。
被人打断，易小菊颇为不爽，她首先狠狠地瞪回去：“轮到你插话了吗，你算老几啊？！”
却撞进一双深如潭水的黑眸里。
刹那间，易小菊脑海里闪现出她早上看过的那张照片。
秦梓。
原来真人是这样的啊。
和照片上黑洞一样吸纳所有光线的眼睛不同，现实中看起来，更像颗黑色玻璃珠子，易小菊与他面对面时，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面孔映在那透亮黑瞳之上。
一张龇牙咧嘴有些狰狞的脸。
她不由收回了点嚣张的气焰。
秦梓缓慢的眨了眨眼，有些打不起精神。
“你问我‘算老几’……这个我怎么知道。”
……
“妈的你这家伙找抽吧！！”章泽海一把抓起他的校服前襟。
“打小报告的不是她。”
“从一教六楼的教师办公室可以看到校门口的情况，你们是被老师直接看见了。”
“当时我也在办公室。所以我知道。”
“所以……可以放手了吗？”
章泽海被他看着，不知不觉就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教室里一时沉默了下来。
他说的话前后逻辑严丝合缝，没有破绽，让人很难怀疑这是撒谎。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高莹走过来，挽住易小菊的胳膊。
“既然第一名这么说，我就暂且相信好了。”随即眼波又甩向一旁的于晓晓，“这次先不提，以前你做的那些恶心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要是下次这种事情再发生，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你都跑不了。”
她涂着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指朝着于晓晓的额头狠狠一戳。
“以后给老娘放聪明点，懂吗？”
易小菊也跟着摆出威慑的表情。她比一般女生要高挑，又是不好接近的长相，这下真如女阎王化身一般。
于晓晓满脸鼻涕眼泪，拼命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画上了句号。
众人纷纷离去，鬼使神差地，易小菊回了头。
只见那个身影似乎终于支持不住一般，扶着额头又趴了下去。
原来他不舒服啊。
她没甚滋味地想着。
日子继续这么平静无波地慢慢流淌。
高莹从那之后开始被家人严密监控着，但什么也阻止不了小情侣天雷地火的决心，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便会偷偷离开家门，投向靠在摩托车上张强的怀抱。
“他带着我到处去兜风，感觉超棒的！真是越来越爱他啦！”高莹已经不止一次闪着星星眼这么说了。
在她享受着越压抑越热烈的恋爱时，易小菊开始更多地和男生们厮混，在一群嘻嘻哈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中间，不知不觉时光流逝的飞快。
****
淮阴路是Z市有名的夜宵一条街。
一到晚上，这里便一改白天的寂静萧瑟，变得灯红酒绿，人声络绎不绝。就在这条街的背面，六七家网吧静静地闪烁着招牌灯，招揽着顾客们。
星梦是这附近几家中，开的最晚，设备最新的网吧。
此时已是半夜十一点，但这里仍然是满座的状态，敲击键盘声和玩家们的大呼小叫混杂在一起，随着烟味弥漫在店内的每一个角落。
在靠近窗户的一排机子旁，连坐着易小菊一行人。只见他们个个头戴耳机，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键盘，眼神专注，嘴中不时快速地蹦几句话。
“靠，二楼房间里有人，三个！阿海救我！”这是想偷偷占据制高点，结果撞到同样猫在楼上的一群敌人，措手不及被反杀的钱琨。
“你他妈都凉了叫老子怎么救你。”章泽海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蹑手蹑脚摸上楼，蹲在楼梯拐角，扔了个致盲弹上去。
顿时屏幕被一片白光铺满。
他趁着敌我双方都处在致盲的范围，迅速端起□□，凭感觉对着敌人的方向一阵突突。
“易易！”章泽海大吼道。
“好嘞。”易小菊回答。
她此时身在对面的二楼，□□的八倍镜一直对准那三人所处房间的窗口。
骤然视野白茫茫一片，耳畔又响起哒哒的子弹声，敌人不由得慌了神，像没了头的苍蝇般乱撞，也胡乱开起枪来。
现场顿时混乱不堪，章泽海被满房间飞的子弹打中好几下，但他仍坚持着输出，以身作饵，拉住敌人的注意力。
易小菊屏息，只牢牢盯住准星。
一个人影很快出现在窗口，左右胡跑着。
瞄头。
砰。
“爆头伤害100%”“+1 kill”。
易小菊丝毫不理屏幕上方出现的红字，仍然等待着。
又一个戴着钢盔的脑袋出现在了窗台上方一点点。
看来这是个聪明人，听见一枪爆头的音效，很快就意识到，这不可能是用□□胡乱突突的章泽海打中的，一定还有其他用狙的队友守着他们。
所以他选择了蹲下来。
但是，易小菊笑了笑，她的子弹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躲过的。
只见她不慌不忙地将准星放在窗台上沿，只等那个左右移动的小半脑袋自己撞上来。
当黑色头盔与白色准星相合的瞬间。
她食指一动。
砰。
又倒下一个人。
此时致盲弹的效力已过，房间的原貌渐渐显现在章泽海眼前。
最后一个敌人，正站在房间中央，与他面面相觑。
他毫不犹豫地一梭子子弹解决掉了。
“琨子，给你报仇了啊。”易小菊转过脸，隔着邻座的章泽海，冲钱琨一笑。
钱琨翻个白眼：“好好，你们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就这么踏着我的尸体前进吧！”
“别这么说，钱琨同志虽然你死了，但是我们将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牺牲，最后经验还是要算你一份的，啊。”章泽海笑嘻嘻地点燃一根烟。
“我呸！经验那是你给的吗，那是系统分配的好吧！”
“这种细节就不用追究……”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地耍贫嘴时，易小菊突然出了声。
“等等，对面还有一个人。”
章泽海：“啊？”
这游戏是六人一队，共两队人，在系统给定的随机地图中厮杀，最后活下来的人所在的队伍获胜。易小菊这一方是六人开黑，配合无间，一直以来胜率都很高。就如这一局，打到现在，易小菊的队伍里还有四人存活，而对方只剩一人。
四对一，踩也要把敌人踩死啊。
易小菊嘚瑟地想。
章泽海豪气地一挥手：“走兄弟们，我们去收人头！”
大家纷纷响应。
易小菊也离开了她一直以来据守的二楼制高点，将远程的□□换成了近战杀伤力极强的AK。
但就在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把地图搜寻了大半，依然没有发现敌方人影。
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镇路上，四人分别扫视着四个方向，缓缓移动着。
突然。
“砰！”
走在队伍前方的米奇头上爆出血花，身体直直倒下。
“艹！”坐在钱琨旁，绰号米奇的男生一把摔了鼠标。
一旁观战的钱琨激动不已：“狙狙狙狙狙——找掩体啊啊啊啊！”
屏幕上，剩下的队伍瞬间炸开，纷纷跑去最近的房子隐蔽。
易小菊连滚带爬地躲进路边一辆车后，只见另外一个队友瘟猪离房门只差一步时，脑袋一红，也嗝屁了。
“瘟猪！！”易小菊叫道。
两秒之间，四人只剩下两人。
对方看来是个深藏不露的。
“妈的。”章泽海将还剩一半的香烟按灭，手指飞快地动起来，“我知道他在哪了，易易你看着！”
说完他就冲到路中间，一边跑跳着，一边端冲锋对着一栋三层小楼的楼顶狂突。
易小菊明白他的意思，她趴在车旁的地上，又拿起了□□，对准屋顶。
只要那个家伙敢露头打阿海，就能一枪要他命。
但她还是天真了。
那个人并没有选择先对付目标明显的章泽海，而是从一开始就盯紧了她的位置。
从那屋顶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朝她而来。
手榴弹！
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一个滚翻。
做完这个动作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凉了。
她等于自己主动放弃了掩体，在高处的狙击手眼中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砰。
最后易小菊看到的场景，是那个黑色物体落地后，爆出大量白气。
只是个□□而已。
她被骗了。
“你已被木辛1122杀死。”
“妈的！！啊！！”
猛地后仰靠在椅背上，易小菊气的发狂。
章泽海很快也被一枪结束。
看见旁边易小菊吱哇乱叫的模样，平时最易爆发的章泽海不知为何心态很平和，他揉揉她乱糟糟的脑袋：
“不气不气啊，走去吃夜宵，今天哥请客！”
“真的吗？海哥请客啊？”一听到吃，胖胖的瘟猪就两眼发光。
钱琨贼笑：“大家千万不要客气啊，我们阿海哥金口玉言，童叟无欺……”
章泽海狠拍了他后脑瓜一记:“就你话多。”
****
“不过啊，最后那个叫木辛的吧，真的是厉害啊。”
在露天烧烤店坐着等菜的功夫，众人不由得又讨论起刚才惨烈的一战。
“枪法准的一逼，战术意识还出奇的好，说真的，我们这怕不是碰上了专业电竞的吧。”
“什么专业电竞，狗屁，就是运气好而已。要拼准头，那里比得上我们易易，”章泽海说着说着还转头看她，“对吧？”
对个屁。
易小菊心里翻个白眼，她很清楚，这次是真的遇上高手了。
木辛1122。
等着吧，总有再会的一天。到那时候，她要把他的狗头都打爆。
这时，烧烤店老板笑呵呵地端上了堆成小山的烤串，食物的香气萦绕鼻尖，大家都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也没人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所有人都如饿虎扑食般凑向食盘。
男生们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更别说是刚经历了无数场枪林弹雨，饥肠辘辘的男生们。
风卷残云一轮过后，易小菊发现自己只吃了三串羊肉加一串金针菇，而铁盘就空了。
只好等下一波上菜。
章泽海点燃了一根烟,转头问她：“吃饱了吗？”
“怎么可能啊……”易小菊对着他总是有一说一，从不拐弯，“你们太可怕了吧，根本抢不赢。”
他哈哈大笑。
“琨子你们悠着点啊，别吧易易的口粮也给吞了。”
钱琨没好气：“知道你心疼自家妹子，海哥……”他话还没说完，眼睛却盯着一个方向，不动了。
“傻了么你。”章泽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一变。
对面的另一家烧烤店内，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刚刚落座。
“四中的人……”米奇喃喃道。
虽然章泽海从不在易小菊面前说这些事，但她仍能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不少。
比如四中的帮派和他们十九中有仇。具体是因什么而起的已不得而知，只知道最近，一个和他们同圈子的邻班男生，放学路上被四中的一伙人截了，这些人逮住落单的他就是一顿猛揍，听说直到现在还没来学校。
那男生与章泽海、钱琨的关系都十分亲密，此时他们看见打伤自家兄弟的罪魁祸首没事人儿一样，坐在饭桌边大吃大喝，嘻嘻哈哈，焉能不气。
章泽海呼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易小菊拉住他：“对面有八个人呢。”
而他们这边加上她才六人，怎么算也是吃亏。
他却完全没听她在讲什么，盯着对面的眼神自顾自地狠厉起来。
“琨子，我们过去会会他们。”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欸，你们！”见男生们全都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易小菊急了，也准备跟上去。
谁知这时章泽海又想起她来了，将其往后一推：“你别过来。”
这时易小菊才感觉到男女天然的力量差距，她算是女生里面体能相当好的了，但只受他轻轻一攘，就蹭蹭蹭退后数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最终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那一桌人，交谈不过几句，只见章泽海瞬间暴起，掀翻了对面的桌子，眨眼两帮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起初还只是互相招呼拳头，可打着打着，随着两帮人都有挂彩，下手逐渐狠绝起来。
章泽海虽向来能打，但也挨了几下，嘴角破了，颧骨处也青了。然而这却逼出了他的狠劲，一抹嘴，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只盯着对方领头的挥拳，直将对手打趴在地上。
见头头被人骑在身上揍，周围小弟们急红了眼。
易小菊站在混战圈外，很清楚地看见一个处于边缘的瘦小矮个男，趁众人酣战之际，悄悄捡起了地上摔碎的一半啤酒瓶，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接近专心挥拳的章泽海。
危险！！
她以百米冲刺的劲头，不顾一切地撞了过去。
矮个男正要寻个机会偷袭之时，从侧腰处突然袭来一股猛力，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被掀翻在地。
后脑狠狠的撞上坚硬粗糙的地面，他疼地嗷叫一声，想也没想就反手一挥。
正是他拿着酒瓶的那只手。
扑在他身上的易小菊，见啤酒瓶锋利的豁口直逼眼前，下意识后仰一躲，可还是晚了一步。
她只感觉前额一凉，随即很快就火辣辣地烧灼起来。
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滑下。
矮个男回神后见到她的脸，愣了一下，结果迎面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又一拳。
易小菊发狠的给他来了十几下，直到他被打的头晕目眩起不来身，才气喘吁吁地停手，一抹脸。
湿漉漉滑腻腻。
她将目光转向手掌，满眼鲜红。
妈呀。
血。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要摔倒。
是的，易小菊晕血，还挺严重。
回头望望打成一堆的男生们，见没人能分神管她，于是只好缓缓地站了起来，忍着晕眩，想要去自救。
记得星梦网吧旁边有一家药店，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开在这里，但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大概这种场面，在淮阴路上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吧。
易小菊一步一蹭地艰难朝着药店的方向移动，就在终于到达星梦楼下，与药店一步之遥时，她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眼冒金星，说的就是她现在的状态。虽然这一路已经尽量避免看血，但最初那一眼的余威似乎并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
现在的她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视野里金花一片，要看清东西都艰难，胃里还一阵阵地犯恶心。
此时虽是凌晨，但偶尔仍有路人经过，见到这个坐在路边满脸血的少女，不仅不过问，反而都加快了步伐。
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易小菊只能强忍着不适的感觉，等晕血的症状慢慢减退，然后再自己爬去买药包扎。
夜晚的街道是如此寂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自从上初中来，她就很少体会孤独的滋味了，如今那种可怕的感觉在她生理上痛苦不堪之时，又卷土重来。
她不会孤零零地就此死去吧。
易小菊眼泪汪汪地想。
秦梓走下网吧楼梯时，见到了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女孩靠坐在街边的墙上，头发乱蓬蓬的，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醉鬼么。
他并不意外，隔壁就是著名的淮阴路，有人喝醉了，醉醺醺跑到这里来也是常事。
不过她看起来还未成年。
即便如此，秦梓的内心毫无波澜，他跨过女孩伸直的腿，准备离开。
这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扯住了他的裤腿。
他回头。
引入眼帘的是一张血糊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脸，一片鲜红之中，只那一双眼汪着两泡眼泪，显得黑白分明，分外显眼。
他眨了眨眼。
“易小菊？”
是的，尽管她现在狼狈得连亲妈都认不出，秦梓却还是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易小菊费劲巴拉地瞪着她那几乎瞎了的眼，仔细辨认了好几秒：“欸……第一名！”
晕晕乎乎地想不起他的名字，她只能搜刮出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象。
“那个……药店就在旁边，你帮我买点药……呗……”
眼前的人似乎走开了，但很快脚步声又响起，伴着塑料袋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接着一块温热的毛巾敷在了她的脸上，一下一下轻柔地用力，将血慢慢擦干净。然后她手心被塞进一个瓶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居然是温水。
“嘶——”药水涂上伤口，易小菊疼得直抽气。
“别动。”他淡淡地提醒。
她顿时就不出声了。
伤口处理好后，易小菊摸摸头上的纱布块，沉默一会儿终于开口。
“那个，谢谢你啊。”
“不客气。”他很快回答，“需要我帮你叫个车吗？”
“啊不用……有朋友就在附近……”
他站起身，点点头：“那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她回答便转身离开。
欸？！
就、就走了
易小菊瞪大眼睛，目送着秦梓越来越小的背影。
仔细想想好像这一切都没什么问题，秦梓帮她买药，擦脸，处理伤口，细致妥帖，无一不精。
药费也是他垫付的。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按理她应该怀着感恩之心才对，但是莫名的，她就是有点不爽啊！
感觉略憋屈。
这种她也解释不清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晕血的症状消退，易小菊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回到他们之前吃夜宵的烧烤店。
章泽海他们的事情已经结束，四中的人不见踪影，只留一地狼藉。
见易小菊回来，他一眼就瞅见她头上的纱布。
“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蹭到了。”
“是不是刚才打的时候把你误伤了？四中的人？……妈的这群□□崽子……”
“唉呀说了是我自己摔跤蹭的！”易小菊瞪他，“你看看你自己，都成花脸猫了。”
章泽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张平时拽帅拽帅的面孔此时看着有点滑稽。
其它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这酣畅淋漓的运动过后，大家有些累了，于是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章泽海把小黑骑了过来：“上来啊，我送你。”
易小菊坐上去。折腾这一回，浑身就像散了架般无力，她整个人都靠在了骑手的后背上。呼啸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耳畔只有马达的嗡鸣与风声搅和在一起，渐渐地合奏为一首奇异的催眠曲。
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中，易小菊恍恍惚惚地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晕血导致的暂时性失明，使她的嗅觉比平时更敏感。
在她面前蹲下，为她擦脸的少年，从他的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那味道她非常熟悉，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闻到。
是网吧里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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