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如果能坐上人生的回程列车,你会想在哪一站停留呢?
14岁的易小菊回答不上来。
她总觉得,过往14年的人生就像行驶在环行轨道上的蒸汽火车,围绕着一座人去楼空的孤城,日复一日,呼哧呼哧地转啊转。
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尽头。
……
“人民是区别于敌人的政治概念,在不同的国家和同一国家的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阶级内容。”
“呃……另外呢,公民是法律概念,是指具有某国国籍并依据该国□□和法律规定,享有权利和承担义务的人。”
带着老花眼镜的年级主任,把课本端的老远,耷拉着松弛的眼皮,悠长而有韵律地地读着教材上的原文。
坐在前面的好学生们仍直着身体,认真地记笔记,而教室的后排早已睡倒一片。
整个教室,泾渭分明。
易小菊坐在最后一排,两条手臂直直伸出桌沿,整个上半身在不大的课桌上摊开,侧着头睡得正香。
在黑沉安谧的梦乡里,忽然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她一个激灵,猝然惊醒。
“易易!别睡啦!”
是同桌兼好友高莹。
她正缩在立在桌上的课本后,扑棱着又翘又长的假睫毛,期待着看着她。
“快帮我看看,我眼线画的对称不?”
“我操……姑奶奶你吓死我了……”
惺忪着睡眼嘟嚷着,易小菊同样把课本竖起,挡住讲台上投来的视线,躲在书后打量了她几眼。
“行行行,完全没问题。”
“那就好,”高莹把桌上的化妆品收起,“我今天放学不和你们一起走了,他会来接我。”
“张强?你们正式在一起了?”
“是啊,暧昧了这么久,昨天总算给老娘表白了。”
“哟,看把你高兴的。”
张强是这附近的混混,出了名的人狠话不多,高莹就是被他干架时的身姿迷的七荤八素。
如今他们修成好事,易小菊看着高莹得意又娇羞的脸庞,也暗自为她开心。
“没问题了吧,那我继续睡了啊。”易小菊打了个呵欠。
“你昨天又和阿海他们网吧通宵了?”
“没……我4点钟的时候熬不住趴电脑前睡了……”
“那还不是通宵啊!”高莹瞪着眼,看着易小菊没了骨头般瘫软下去,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一天的课程就在睡睡醒醒之间,很快结束。
下课铃响起。
不顾还在讲台上收拾讲义的老师,高莹腾地站起身来,把校服一脱,露出早已穿好的连衣裙,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双镶满水钻的高跟鞋蹬上。
她自我感觉良好地撩了撩头发,转头对易小菊甩了个飞吻,斗志昂扬地走了。
……
“她干嘛去?穿的跟鸡一样。”男生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易小菊闻言,给了无声无息站她背后的人一手肘:“见她男人!你个傻b。”
章泽海也不闪,就这么用腹部接了她一记攻击,没事人似的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低头:“那今天就咱俩一起呗?”
“钱琨他们呢?”
“他们班最后一节体育,早跑去上网了。”
“哦,那走吧。”
……
“今天就咱俩了,晚饭后去哪逛啊?”
走在校园树荫里,章泽海似乎不经意地问。
“啊……嗯……”
易小菊没注意他说什么。
她的目光被路旁崭新的横幅吸引住了。
“恭喜我校秦梓同学在市‘风采之星’英语大赛上荣获一等奖!”
“恭喜我校秦梓同学在省‘智慧杯’趣味数学竞赛中勇夺金牌!”
“哈?!这人是谁啊!这么厉害的吗!”
章泽海顺着她目光看去。
“秦梓啊……这不我们班的吗。”
易小菊一脸“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的表情。
“坐前排的,跟咱没打过交道。年级第一,高冷的很。”
“你居然知道这么清楚。”
章泽海哈哈一笑,胡乱撸了把她乱蓬蓬的脑袋。
“那是。也不看看哥是谁!”
“你是傻b。”
他瞪眼:“好啊你敢骂老子……易小菊花!”
“你他妈叫谁呢!再叫一遍试试!”易小菊暴起,她十分讨厌别人叫她小菊,小菊花就更不用说了。
周围朋友都知道,这简直是她的逆鳞。
易小菊。这个一听起来就很敷衍的名字来源于她那不着边际的妈。这两者,已经成为她人生中最想摆脱的东西了。
见她真生气了,章泽海连忙点头哈腰地哄。
一直装孙子到学校门口,易小菊脸色才好转起来,眨眼又和他嘻嘻哈哈了。
章泽海心中暗吁一口气,可不敢再提这茬了。
慢悠悠地信步走了一会儿,他们在学校旁小巷中一家不起眼的牛肉面店里坐下了。
这家店虽然昏暗又破烂,桌子上还有疑似没擦干净的油渍在发亮,可是做出来的牛肉面却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吞进去。
易小菊和章泽海面对面坐着,两人的头都深深地埋在偌大的碗口里,只听得见“哧溜哧溜”吸面的声音。
章泽海把最后一根面条挑进嘴里,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拿起听装冰啤,仰头一饮而尽。
“哈——爽……”
他大叹一口气。
易小菊从碗里抬起头来:“吃得太快了吧!你这是倒进去的么?”
他得意地笑笑,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干嘛去?我还没吃完呢。”
“你慢慢吃,我去取样东西,很快回来。”
“什么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章泽海故作神秘地摇摇食指,大步朝外走去。
“毛病……”易小菊撇撇嘴,不再管他,继续吸溜起来。
谁知等她把汤都喝了个干净,章泽海还没回来。
这家伙,说好的很快呢?!
易小菊在昏暗的店里等的不耐烦,站起来走到巷子里,却听见隆隆的马达声在小巷隐隐回响着,由远及近。
易小菊放眼望去,只见巷子的拐角处突然冲出一辆全黑的摩托车,轰鸣着,加速向她驶来。
易小菊连忙避到一边。
但出人意料的是,眼看那摩托车就要掠过她身边时,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那骑手一脚点地,后轮在地面上擦出一个半圆,整辆车瞬间调了个头,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身穿黑色皮衣的摩托车手,摘下了亮黑的头盔,露出一张帅气的脸,左耳的耳钉闪闪发亮,挑眉向她一笑。
“上车,哥带你去浪。”
“章泽海?!”易小菊张大嘴,“你什么时候有的摩托?”
他拍拍流线优美的车身:“前几天刚买的,怎么样,你可是小黑的第一个乘客啊。”
“酷毙了!”易小菊星星眼,还不忘吐槽他一句,“你居然还把校服给换了,这一身很有张强哥的风范啊。”
他丢给她一个白眼:“开玩笑,校服能配得上我这车么。”
她喜滋滋地跨上后座,章泽海将一个头盔从前面扔给她。
“戴上。”
她接住,嫌弃地“啧”一声:“为什么是粉红色的。”
“啊?你们女生不都喜欢这种的么?亏我还特意挑了一个这么可爱的。”
“谁说的!还有你居然拿了一个兔子图案的……这审美,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他听了没回答,只拧动把手,摩托车小黑低吼着,载着两人远去。
在马达狂躁的轰声中,越来越猛烈的风似乎卷着一句隐隐约约的话语,掠过她的耳边。
“那小兔子,不是挺像你的么……”
“什么?”易小菊没听清,她从后面伸长脖子凑近那人的侧脸。
“……没什么,抓牢了!”他大声吼了一句。
“哦。”
易小菊坐在章泽海的后座上,在夜晚的Z市中绕了一圈又一圈。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在她身边接连闪过,小黑的轰鸣声伴着她开心的尖叫,响彻了整个Z城。
回到家时,已是夜半时分。
易小菊的家在一栋上了年纪的自建房里。这栋灰扑扑毫无美感的老房子,龟缩在城中村的边缘,与对面精致整齐的高档小区只隔了一条河。
就着河对岸投射过来的一点微弱亮光,易小菊走进楼道口。
这里的灯自从她们搬来就没亮过,她已是十分习惯,熟练地摸黑找到锁孔,将钥匙插了进去。
跨进家门,就进入了一个逼狭乱糟的空间。
昏暗的小客厅里,只有一盏破灯开着,茶几上除了摊满各式各样的化妆品,还有吃完没洗过的油乎乎的碗,与被拆开的精致礼品盒放在一起,空气中泡面味与香水夹杂着,让人窒息。
而易香兰对此毫不在意。她一身吊带短裤,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一头乱糟糟的长卷发直拖到地上。
今日她似乎心情不错,看见女儿回来,还招呼了一声:“小菊你回来啦?”
“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小菊!”
“你对妈妈的态度怎么这么差,”易香兰今天心情是真的好,这样都没发飙,“小菊这名字是我取的,当然我要叫。”
“你漏了两个字,”易小菊无视客厅的惨不忍睹,走向低矮的厨房,“是你‘随便’取的。”
“什么嘛,我可是生了你,当然是我想怎样就怎样了。”
“我以后绝对会把这名字改掉的,”易小菊不想再和她扯这个话题,她打开冰箱,“你今天怎么想到在家过夜?男朋友呢?”
“你要叫叔叔!没大没小……”
“冰箱里的啤酒呢?你不会全喝了吧?!”易小菊惊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扔掉了。”易香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镶满水钻的手机,拇指在按键上飞快的移动。
“又没过期你干嘛扔掉啊?”
“你叔叔说的,女人还是少喝点酒的好,伤身体……真是个好男人呢……”
“谁啊?”易小菊笑笑,“从小到大那么多叔叔,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你这张嘴怎么这么欠啊!”易香兰终于有点被激怒了,她忽地从沙发上坐起,把面膜一撕。
“告诉你,你叔叔很快就要娶我住大房子了,要是再甩这样的死人脸,你就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回答她的只有被摔得震天响的房门。
“赔钱货……”她恨恨地嘟囔一句,又躺下了。
隔着一道房门,易小菊正坐在书桌边,对着窗外发呆。
她的房间临河,从窗户看去,正好能将河对面的万家灯火一览无余。
比起她所在的,一到夜晚就黑乎乎,只有零星几个昏黄灯泡亮着的城中村,对面的高档小区简直就是闪烁着无数星光的天堂。
不知有多少家庭,在那一盏盏灯火背后,享受着他们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呢?
易小菊撑着脑袋,不由想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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