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第二天易小菊早上没起来。
当她从眼花缭乱的睡梦中醒来时，时针已指向最上面的数字。
12点50。
眯缝着睡眼，盯了一会儿滴答作响的壁钟，她决定起床。
额头有点作痒，下意识地，用手去抓。
“嗷！！”
疼痛的刺激下，立马清醒了。
昨日种种重新浮现在逐渐清晰的脑海里，她伸手把额上的纱布摘掉，扔进垃圾桶，随即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一阵端详。
只见眼前的少女头发乱七八糟，睡衣领子歪斜着垮到了肩下，更显眼的是额头上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结着厚厚的血茧。
“不会留疤吧……”喃喃自语。
她把刘海梳下来挡住，洗漱完毕后，自己进厨房下面吃。
家里清清冷冷，易香兰的房门大开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是前天她帮母亲收拾的房间，这两天易香兰没回来过。
易小菊独自在餐桌上吃完一碗简单的鸡蛋煮面，背起书包出了门。
到学校时，上课铃已经响过，下午第一节课进行中。
远远看见章泽海一伙人在操场上打篮球。
带球，奔跑，跳跃，投篮。
昨天的事对他们好似完全没有影响，男生们依然活力四射，挥汗如雨。
章泽海双眼2.0的视力让他第一时间发现了背着书包的易小菊。
立刻扔下球，跑了过来：“来啦”
“嗯。”
“你可以再晚点来的，这节体育课。”他去掀她厚厚的刘海，“伤怎么样了”
易小菊躲开：“没事啦没事啦……你去玩吧，我回教室。”
“对不起啊，没能保护好你。”他突然很认真。
“说什么呢，什么保护不保护的……这能怪你么。”
她不在意地挥挥手，径自走向教学楼。
章泽海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一会儿，听到操场上男生们的呼唤，连忙跑了回去。
快到楼下，大树底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坐在树荫下，捧着一本厚书在读的秦梓。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在那人身上无声地嬉闹着。
也许是天气渐热的缘故，他脱去了从不离身的校服外套，只着一件短袖白衬衫，就那么安然地低着头，仿佛与世隔绝，不问凡间事的隐士。
易小菊想了想，走上前去。
眼前书页上突然暗了一片，秦梓抬起头。
是昨天的受伤少女，此时正逆光站在他面前。
“昨天，谢谢你啊。”
一只手伸过来，张开，掌上是几张略皱的钞票。
“这是还你的。”
她的表情有一种别扭的严肃。
他接过钱，淡淡道：“没事，应该的。”
随即继续勾下头去，并没有与她继续交流的意向。
憋屈的感觉又来了。
易小菊深吸一口气。
“你在看什么书”
似乎没想到她会继续搭话，秦梓看她一眼，随即道：
“@#%+。”
……
那是个啥？
刚刚，他确实是说了书名？
易小菊满头雾水，但不知为何，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无知。
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镇定道：“哦，这个啊。那你慢慢看，我走了。”
落荒而逃。
一直小跑到楼梯口，易小菊才缓下步伐。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为什么秦梓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场所。
凌晨时分，网吧楼下。
他不是努力学习，为校争光的第一名吗
怎么想怎么诡异。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话到嘴边，一望着他那黑深清冷的眸子，就不由得觉得，他们还远远没有熟到，可以脱口而出这个问题的地步。
****
六月到来了。
这个学期的尾声已经临近，在天气逐渐炎热的同时，人心也开始躁动起来。
易香兰在消失了大半个月后，终于回了家。
只见她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哼着歌，一进门就开始收拾行李。
易小菊靠在门框上看她：“你还知道回来啊。”
她闻言回头，顺手撩了撩新染过的卷发，右手无名指上微光一闪。
“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要搬家了。”
“什么”
“我要结婚了，这周末的婚礼，你记得那天打扮漂亮一点哦。”31岁的母亲像一个刚刚收到芭比娃娃的小女孩，兴奋地碎碎念着，“以后就有大房子住啦，开不开心啊，以后你可不要来打扰我和你叔叔的二人世界哟……”
这个脑子里只有恋爱的老女人，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
那个未来将成为继父的男人她并不熟悉。
易小菊意识到她的生活即将改变。
而最令人惶惶然的，是不论结果好坏，她都只能被动接受。
别无选择。
周六，结婚当天。
婚礼地点选择在Z市某个上档次的酒店，似乎是刚开业没多久，名气还不显，但内部硬件一应都是最好的。
非常符合这场婚礼的诉求。
低调，但必须奢华。
“小菊——不要发呆了，快帮妈妈拉一下后面的拉链。”
易香兰在镜子前转来转去，欣赏着身着婚纱的自己。
“哎呀这个头饰，有点松唉……小菊你再帮我拿个发卡来。”
“那个鞋你给我收好，不要等会人多起来，走来走去的，踩到就不好了，那鞋很贵的！”
“小菊……”
易小菊只觉得头大如斗。
易香兰从早上五点起床开始，就一刻不停地支使她直到现在。
整整六个小时。
她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浑身都快散架了。
她真的已经烦透了。如果易香兰不是她亲妈，她早就一拳挥上去了。
“我不干了！你随便再找个谁吧！”
易小菊把鞋往母亲脚下一扔，转身就走。
“你这个没良心的……”
她重重地关上化妆间的门，把易香兰的骂声彻底隔绝。
步伐又快又急，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差点与人撞上。
“啊！”
“……小菊？”
眼前的中年人扶了扶眼镜。他大概五十岁上下，此刻穿着一身正装，胸前戴着朵红花。
是母亲即将要与之结婚的叔叔。
她未来的继父 。
“小菊，你怎么出来了？你妈妈还在里面吗？”
“我……出来透透气。我妈那边已经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出来。”
他点点头。
“好，你去前面席上坐着吧，马上就要开始了。”
“嗯。”
别过叔叔，易小菊继续走着。
她与这个男人接触不多，但看起来他是一个温和的人。
以后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兴奋吗？期待吗？
大概没有很多。
她不知道所谓家庭生活是怎样的，是幸福是悲伤通通没有体会过。
也就谈不上什么憧憬了。
到达宴会大厅，易小菊驻足，从门外向内扫了几眼。
虽然新郎新娘还没有出现，但现场气氛已经十分热闹，人们说说笑笑，觥筹交错。
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也难怪，在座的基本都是叔叔的亲朋好友和生意伙伴，她和母亲，可是连亲戚都没有的。
易小菊突然就失了兴致，转身离开。
她独自站在酒店门口的街上，背后是酒店高大巍峨的正门，看着人流车流从面前匆匆而过，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悲凉感。
她想起高莹，想起章泽海，想起一起打球的男生们。
周末的这个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呢。
高莹大概和张强在一起，章泽海他们也许又约着打篮球或者上网了。
她也好想，有人陪在身边啊。
正当她眼神放空胡思乱想时，马路对面，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跃入眼帘。
黑色短袖运动裤，一顶鸭舌帽挡住了他黑沉的眼。
不变的是那下颌优美冷硬的线条。
身体没收到大脑的指令就擅自动了起来。
她迈开脚步，从车的川流中穿过，对响彻耳畔的鸣笛声充耳不闻，心无旁骛地奔跑着，最终到达彼岸。
马路上车笛频响，秦梓侧首，就看见一道高挑的人影在车流中左腾右闪，径自朝他这个方向奔来。
他一直看着她穿过马路，越来越近，直到站在他的面前。
女生略带气喘地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仿佛因为他们的“偶遇”而感到惊喜。
“在这里遇见你。好巧啊，第一名。”
在她伫立在酒店门口百无聊赖之际。
秦梓恰好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们绝算不上什么亲密同学，但也别有一番缘分。
她的世界里从没出现过秦梓这样的人，虽然不想承认，她对他确实十分好奇。
易小菊十四岁，这时的她大多时候只凭本能行动，这让她冒冒失失地站在了秦梓面前。
“第一名，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他反问。
“啊，”易小菊不在意地说，“我妈在对面酒店结婚呢。”
“秦梓，这是谁？”小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这才发现秦梓并不是一个人，他右手还牵着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
大眼睛，皮肤白白的，好像豆腐一般。
此时正略带警惕地仰面盯着她。
“我是他的同学哦，我叫易小菊，你又是谁？”易小菊笑眯眯地俯下身。
男孩往秦梓身后躲了躲。
“秦梓，你告诉她我是谁。”
秦梓听罢弯腰，掐着他的肉脸轻轻将他从身后拖出来。
“你为什么不自己说。”
男孩“呜哇呜哇”地叫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我、我不好意思嘛！”
秦梓松手：“自己的名字都不好意思说，走出去别说是我教的。”
又对易小菊说：“这是我学生。”
还没等她回话，他继续上个话题，一针见血道：“所以，你妈妈结婚，为什么你待在外面？”
“呃……”
因为我觉得很没意思？因为我想出来透透气？
还没等易小菊想到合适的理由，一阵“咕咕咕”打断了她的思路。
这声音来自她的肚子。
从早上五点到现在，滴水未进，此时她的胃正不满地提醒她，应该进食了。
易小菊的脸腾地红了。
更可恶的是，那小屁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被秦梓弹了脑门。
他无视掉捂着额头，不满地望着他的小男孩，对易小菊发出邀请：“我们准备去肯德基，一起？”
正中她心。
“好啊！”她一口答应，满面雀跃，但一想起刚刚的囧事，又不好意思地将笑容收敛了些。
“走吧。”他点点头。
终究，没有再追问她翘掉母亲婚礼的缘由。
章泽海对秦梓的评价是“高冷的很”。
但易小菊发现，事实好像也不尽是如此。
几次接触下来，与她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不同，他并不是那种智商高情商低的书呆子。虽然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但待人也算是……有礼有节。
虽然……有时候让她莫名其妙的憋屈。
易小菊胡思乱想着。
周末的肯德基里人满为患，大部分都是小孩子。
在孩子们的嬉戏尖叫声中，易小菊狼吞虎咽地吞下第一个汉堡。
小男孩都看傻了，他愣愣地望着易小菊那凶恶的吃相，扯扯秦梓的袖子，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秦梓：“你自己说。”
男孩可怜巴巴地仰着脸，秦梓自巍然不动。
无法，男孩只好自己转过脸来，爆红着一张小脸，小小声说道：“易小菊你吃的好快。”
虽然是在吵闹的餐厅里，但易小菊还是听见了。
她咽下满口的鸡肉，瞪着眼：“臭小子，要叫姐姐！”
“我才不是臭小子，我叫苏子立！”他一反刚才的羞态，大声说。
“好好好，子立小弟弟。”她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告诉姐姐，秦梓他怎么就是你的老师了？你们是亲戚吗？”
“不是啊，是妈妈请他来的，”他似乎渐渐放开了，骄傲地告诉她，“因为秦梓很强，所以我要他教我。”
很强……
看来秦梓还挺得小朋友崇拜的。
“第一名，你为什么要给小朋友做家教啊？”
现在的易小菊对秦梓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既然不是亲戚，那么是为了赚零花钱吗？
“……我不叫第一名。”
“好吧，秦梓。你为什么……”
“秘密。”
……
易小菊胡搅蛮缠许久，见怎么也撬不开秦梓的嘴，只好放弃。
她发现这人虽然不是那种与之交流都有困难的书呆子，但在某些方面，也固执的可以。
一旦他打定主意的事情，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会轻易改变。
和他们告别后，易小菊独自在大街上逛了一下午，直到路灯亮起才慢悠悠地回家去。
走到一半突然发现错了。
她忘记自己已经和母亲搬走了。如今回家的路，应该是相反方向。
易小菊只好折回。
这是一处物业负责，治安良好的小区。易小菊的新家是在小区深处的一栋联排别墅，带一个小园子，搬进去那天易香兰兴奋的不行，口中念叨着要怎样把这个小院子布置成她梦想的花园。
他们家和邻居只隔着一道墙，不高，隔壁花园种的竹子轻而易举地就将枝叶伸了过来，一片葱翠。
易香兰见着只夸好，觉得是个有品味的人家。她十分满意这房子，连带的邻居也爱屋及乌了起来。
易小菊用钥匙打开家门，站在玄关处，一室灯火通明。
继父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的人嘴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
听到玄关的动静，他转过头来：“小菊，回来了啊。”
易小菊愣愣的：“啊，嗯。”
“今天宴席上你提前走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继父从沙发上直起身来，“这个点才回来，饿了没有？我记得冰箱里还有包子……”
“啊不用不用，我在外面吃了，叔叔。”
“真的不用？晚上饿肚子可睡不着觉。”
“嗯真的，谢谢叔叔！”
闵启祥失笑。
“都一家人了不用这样见外。你妈今天累的早早就睡了，你也早点上楼去歇息吧。”
易小菊使劲点头：“那叔叔你也早点休息。”
回到房间，她脱力般地躺倒在床上。
闵叔叔人似乎不错。
她是不是，可以对她以后的生活，稍微地抱有一丝期待呢
这一晚易小菊睡的很踏实，第二天精神百倍地起了个大早。
当她下楼去准备像平常一样准备早餐时，却发现热腾腾的豆浆油条早已上桌。
闵启祥一身运动服，额头上还残留着晨跑出的汗，见易小菊走下楼梯，他忙招呼她用饭。
吃完早饭，离上课时间差不多还有40分钟，易小菊悠哉地出了门。
现在的家比以前离学校还要再近10分钟的路程，她的时间非常充足。
从院子里出去时，听见邻居的花园铁门也“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瘦高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同样穿着十六中的校服。
“秦、秦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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