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微笑的她
周三一大早，天色阴沉沉的，顾清昀去上班的路上开始下起了雪，起先还是碎粒子，等到了新安分局，已经飘起了雪片，并且越下越大。
2012年的初雪，来得还挺早的。
顾清昀停好车，解下安全带，下车没走多远，雪花就落了满身，等到了大厅门前，他拍去一身的积雪，再抬头时，却见到了柳知云。
柳知云穿着一件快到脚脖子的黑色羽绒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愈发衬得脸蛋又小又白。
柳知云这时也看到了他，两人四目相对，不禁都愣住了。
大概都没有想到，两人会这么快再次见面。
“你好。”顾清昀主动向柳知云点头微笑，伸手示意请她先走。
“嗯，早上好。”柳知云笑了笑，转身向里边走进去。
“你是来找冯队长吗？”他跟随其后，随口问道。
柳知云微微偏过头，笑着回答道：“也不完全是，我今天主要是来见我当事人，就是那个杀父自首的凶手，叫安雪的那个小姑娘。”
“你们认识”
“并没有。”柳知云放慢脚步，和顾清昀并起肩，“我看了新闻，知道了这个案件后，向冯队长自荐，申请做安雪的辩护律师。”
这个杀父案很简单，以安雪的身份和处境，并不能带给其辩护律师利益，也不可能支付足够的辩护费用。
“为什么？”顾清昀很好奇，柳知云是怎么想的。
“安雪太小了，我想帮帮她。”柳知云停下脚步，笑了笑。
顾清昀被这清淡又温暖的笑容晃了一下神。
她认为律师这个职业和警察一样，是以维护正义而存在的，但她不太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只好换一种简单的说法。
安雪继父曾经对她和她母亲多次家暴，并对安雪有多次猥亵行为，这种人渣死不足惜，但是杀人就是杀人，有罪终归有罪。柳知云不能帮安雪免除法律制裁，但她希望能够帮她减轻一点刑罚。
虽然顾清昀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但不妨碍他开始觉得她和别的律师有点不一样。
柳知云和他道别后，自去寻找冯队长申请会见自己当事人。冯队长按照程序审查玩她的证件后，带她去拘留所会见安雪。
等见到了安雪，柳知云直接开门见山：“请问你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安雪很平静：“临时起意。”
“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当晚会临时起意杀了你继父吗？”
“本来我是想自杀的。”安雪笑了一下，“准备自杀的那天，网上有人说明天晚上有很漂亮的流星雨，我没有见过，想看一次再走。很可惜，我没有看到，回房间的时候听到他的鼾声，忽然感觉很恶心，恶向胆边生，正好我也不想活了，就找了根绳子勒死他了。”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自首”
安雪诧异地看了柳知云一眼：“为什么不自首，杀人是犯罪啊。”
“关于量刑，你的预期是怎样的？”
“我知道因为我未成年，判不了死刑，想来最多大概无期，或者几十年”安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确定。”
柳知云合上笔记本，对安雪认真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人生影响会很大，但是你今年才十五岁，请勇敢地生活下去好吗？”
“拜托了。”柳知云从座位上站起身，郑重地向安雪鞠了一下躬。
安雪怔忡了片刻，等到回过神来，柳知云已经离开。
她对着空气缓缓点了点头：“好的。”
柳知云离开拘留所后，随后打车去了一中。
她向安雪的老师和同学询问完有关安雪的情况后，却不想在下楼的时候见到了许今天的妹妹许明天。
三年前，她做过许今天的辩护律师，后来没有再联系过，不知道许今天现在过得如何。
许明天也认出来了柳知云，姐姐的辩护律师。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两人漫步到校园的水池边，就听她问起了自己姐姐的近况。
许明天沉默了几秒，低声回答道：“两年前，她自杀了。”
“什么”柳知云低声惊呼道，“她自杀了？因为什么？”
“大概因为闲言碎语太多吧。”许明天顿了顿，“后来我想，如果私了，不去弄得满城风雨，她会不会就能和普通人一样平静无波地活下去”
“反正许浩东现在也出狱了，判不判刑也没差，是不是”
柳知云皱起眉：“这不可能！”
“嗯”
“我认为许今天是个勇敢坚强的女孩她不可能因为这种事自杀。”
许明天冷笑：“柳姐姐，发生这种事情当时可以一时勇敢坚强，可是过后呢，周围许多人都说我姐被强/奸是因为她不知检点，说她故意勾引许浩东想讹钱，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她不知羞耻发生这种事还弄得人尽皆知，说她是破鞋，说她以后嫁不出去，说她这辈子毁了……”
说到最后，许明天有些哽咽：“她怎么活的下去”
“你们……没有想过搬家吗？”
“搬了，也转学了，可是刀已经插在她心口上了，有什么用。”许明天语气惨淡。
“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看过，心理医生说她一切正常。”许明天摇了摇头，“如果没有遗书，我都要怀疑她是被谋杀的。”
“你所说的很合理，但是我依旧觉得她不可能因此自杀。”柳知云皱着眉，分析道，“在她决定起诉之前，我就和她好好沟通过，说明了这件事情可能会影响她的一生，包括周围人的看法以及以后的婚恋问题，她思考了几天后，很肯定地答复我，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其次，如果她因此自杀，事情应该早在你们搬家之前发生，但你们搬家了，她也转学了，一年之后却忽然自杀，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知道我姐为什么决定起诉吗？”许明天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反而反问道，“因为她是被我逼的。”
“知情的亲戚都劝我们私了，让这件事安安静静的过去，但是我坚持起诉，而且我把许浩东他妈给砸伤了，这事儿没法私了了。”
“许浩东他妈说，只要我们放弃起诉，她也就不追究我的责任，否则就要把我送进少管所。”许明天望着天空轻笑了一声，“姐姐说那就去鉴定伤情吧，看你儿子先进监狱还是我妹妹先进少管所！”
“柳姐姐你说，这是不是我逼的？如果我不坚持起诉，是不是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柳知云伸手摸了摸许明天的头发，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
“是吗？可是如果我同意私了不去闹到法庭上，这件事就不会弄得人尽皆知，姐姐不会因为最后忍受不了闲言碎语而自杀，我妈可能也不会因为心情抑郁而导致乳腺癌复发，现在可能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
许明天双拳紧握，仰望着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柳姐姐，我要回去上课了，再见。”许明天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柳知云意识到了许明天有心结，却没想到此次谈话之后，许明天的心结越来越严重。
许明天也发现了自己的自杀倾向越来越频繁。
等红灯的时候会想不如去死……
看到水果刀会想不如去死……
睡觉之前握着安眠药也在想着不如去死……
就连路上看到别的女人穿着丝袜都会想到可以用来自杀……
是不是有点可笑？
可是当许明天发现，面对顾清光时，她心中的悸动、欢喜以及向往等等一切情感正在如潮水一般消褪时，她明白自己是真的有问题了。
她独自去医院看了医生，然后拿着医生开的处方拿了一周的药。
除了第一次吃药出现了较大程度的副作用，头晕头疼得厉害，一个劲儿恶心干呕，双手会不受控制地发抖，后来就好很多了。
吃过药以后，她心里会莫名地轻松很多，会开始想念顾清光，在见到顾清光后会有开心兴奋，顾清光也会因此开心。
所以即便许明天非常讨厌吃药，也逼着自己每天早晨准时吃药。
以一个“正常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粉饰太平。
顾清光发现，许明天的胃口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单薄，整个人呈现一出种病态，却总是微笑着说自己没事。
他不太相信，内心充满了担忧，却又没有办法。
期末考试结束后，各班进行大扫除的时候，忽然三班瞬间尖叫声惊呼声四起，周围别班路过的学生纷纷围观过去。
“卧槽，三班有个女生出事儿了！”一班一个刚涮完墩布的男生，一进班就大声嚷道。
正在擦灯管的顾清光听到后跳下桌子，快步走去三班，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许明天。某个围观的学生看到他后，立刻喊了一嗓子：“顾清光来了！”
同学们立刻给他让出一条道。
他走进去，看到了昏倒在地的许明天，以及她头边洇出来的一小片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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