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2007年1月27日，周六

　　北京，国贸，某高档写字楼咖啡厅。

　　“一份水果沙拉，一杯橙汁”冯馨看着菜单，腹中并不饿，可是今天肯定又要加班很晚，不吃点东西怎么顶的住？“再来一份蜂蜜松饼。谢谢。”她靠在沙发卡座上，用手指轻轻按摩着两边太阳穴。年底前上海、武汉的项目都要收工，商务部六位同事出差，部门经理随时围着总经理和董事长转，例会、临时会议、加急会议，所有人忙的一塌糊涂。连续一周的加班加点，骨子里都透出一股疲倦不堪。

　　朝楼下望去，在首都拼搏一年的各地游子纷纷踏上返乡旅途，往日熙熙攘攘的马路上行人稀少，车辆匆匆，各大商场不约而同挂出了打折促销的广告，大街小巷满是新春佳节特有的热闹气氛。

　　要过大年了。

　　“冯馨，冯馨！”耳畔传来男人的声音，她迷惑了足有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转头四处寻找，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窗边沙发座边，向她招手。

　　“王律师，您也在？”

　　王律师笑了起来，对着自己面前空位指了指。冯楠让服务员把自己的餐具转移到他那张桌子。桌面是空的，显然他也赶到不久，“怎么就你一个人？点好菜了吗？”

　　“点完了。我们组李岩家里孩子生病，今天没来，苏庆松中午有事，李志鹏女朋友在附近逛街，陪他吃午饭，李芸、林曼带了饭。”冯馨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就我一个人了。”

　　深冬腊月，寒风呼啸，几片枯叶在枝头挣扎，舍不得离去。正午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身畔，温暖明亮，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四目相视，一个衣冠楚楚，眼圈发黑，一个轻扫淡妆，满面倦色，忍不住同时发笑。

　　“王律师，我记得您昨天刚从上海回来，今天也没休息？”

　　“人都卖给老徐了，还惦记什么休息？”王云伟摊了摊手，往后一靠，“你们部门也都来了吧？”

　　“半个公司的人都来了。我现在呢，就盼着上海那边，千万别再出什么问题，下周能顺利收工，就万事大吉。”冯馨不经意的把玩着手链，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态。

　　王云伟垂下目光，“还记得上大学那会，成天说什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现在呢，天天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真是想不到，她不由带着几分意外重新打量他，“您怎么是学法律专业的呢？可真不像。”

　　“怎么不像？对了，冯馨，你是哪个专业的？国贸？还是金融？”

　　“本科是国际经济学，研究生读的是国际贸易。”

　　“你是哪个学校来着？我记得你是。。江苏人？”

　　“对，杭州，我上的就是浙大。您呢？”

　　“浙江大学很不错，我是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的，在北大读的研。”

　　又寒暄几句，服务员把一大份热腾腾的黑椒牛肉套餐放在桌上，王云伟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既然都是加班，横竖不能亏待自己不是？”她自己的菜也陆续上了，一小盘水果沙拉，薄薄一张松饼。王云伟不由感慨，“中午饭，不用这么克制，吃一点主食也不会发胖。”

　　冯楠笑着说，“其实今天并不饿，只是下午还很多事情，要不然~”

　　“你很像我的一个亲戚，她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很注意身材。”王云伟显然饿了，大口吃饭，“不像我女儿，一顿饭能吃掉你现在点的两份菜。”

　　冯馨很感兴趣，“可不是，现在的小姑娘比我们小时候淘气多了。您女儿上小学了吧？”

　　“哪里，还在上幼儿园。”提起自家活泼调皮的女儿，王云伟平时沉稳精明统统收了起来，满是父亲特有的自豪宽容，“比男孩子还淘气。”

　　“那您今天加班，她是不是不高兴啊？”

　　“我今天早上出门，她一脸的不乐意，抓着我袖子不松手，非让我带她去小区里的公园玩”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在快过年了，好歹能放几天假。你呢，春节要回杭州去吧？”

　　“今年不回去，我母亲到北京来看我。”冯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副，“过年我陪她们好好玩几天。。”

　　说是“全场满二百减六十，化妆品二十倍积分”，其实还不如直接打折呢。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纸袋，周青雯和卢珊嬉笑着进了仙踪林。运气不错，原本坐在靠窗子秋千座位的一男一女刚好起身离开，服务员还在收拾餐桌，两人快手快脚占据了地盘。

　　“一杯珍珠奶茶，一份提拉米苏。”卢珊看都不看菜单，靠在缠满枝条叶蔓的秋千上小孩子一样荡了两下，“诺，她要红豆布丁和珍珠拿铁”

　　周青雯把菜单轻轻一顿，“哼，偏不。我要一杯卡布奇诺，一份抹茶红豆松饼。”

　　逛了一下午商场，卢珊也饿了，“加一份炸豆腐。一会你家贺嘉轩接不接你来？要不一块吃饭？”

　　“他不来，加班。哎，我们俩呢，不是他加班呢就是我加班，就晚上回家能照个面。”周青雯百无聊赖的折叠着餐巾纸，“说实在的，我打算明年考完注会就辞职。”

　　“哎呦，想开了？要不过完春节，我帮你看看我们银行吧，四大太累了。”

　　提起这个周青雯就头疼欲裂，觉得自己简直上了贼船。“给我OFFER时候，我觉得好歹挣得不少，又能学不少东西，先跟这混几年，出来找个好点的公司跳槽，谁曾想这么累。我告诉你啊，过了春节你就看不见我了，我们TEAM肯定要出差的。”

　　“咂咂，你还真放心，万一你们家贺嘉轩孤枕难眠。。”

　　“借他俩胆子。”周青雯使劲儿叉起一块松饼，蘸了厚厚红豆酱咬了一口，“你家赵一博呢？”

　　“下礼拜就回老家，再晚就买不到票，只能请几天假。”提起赵一博，卢珊神色暗淡，用叉子翻来覆去倒腾着刚端上来的蛋糕，半天才幽幽冒出一句，“晴雯，你说，赵一博怎么就不能是个北京人呢？”

　　就像国产家庭伦理剧，横在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不是什么长江天堑，偏偏是至亲至爱的家里人，周青雯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和贺嘉轩总算顺顺利利。“你和你老妈好好说说，你家里又不缺房子，不就是他爸妈离婚了么，以后又不一块住。”

　　“你当我没说？我都说十八遍了。现在我那房子足够我们俩住，又不用再买，什么都不用他们管。怎么就不行？”

　　“浩南哥！”周青雯眼前一亮，用叉子在她盘子里敲，“他不是最疼你吗？你先好好哄哄他，把他拉到你这边来，不就结了？你爸妈还有他爸妈肯定都听他的意见。”

　　“就他蹦跶的最欢，就他嚷嚷的声儿最大。”不提左浩南还好，一提左浩南卢珊鼻子都气歪了，“我又不是他亲闺女，他凭什么管我？要不是他跟个神经病似的，说什么单亲家庭长大的人都心理变态，我爸妈还不至于过年连赵一博都不见！”

　　左浩南在周青雯心目里一直是个有求必应的好哥哥，能力强责任心重，连毕业照这种事情都办的妥妥的，周青雯平时和周雁程吵架时没少拿出来说事，此时有点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不至于吧？”

　　“上礼拜，赵一博说回老家前要去我家一趟，怎么也要和我爸妈见见面，吃吃饭，拜个年。我跟我家里一说，也不知怎么的我妈就跟他说了，说什么，没必要。把我气得，我说就算是我普通同学，来家里看看我爸妈怎么就不行？”

　　嘴里说的义愤填膺，接起电话卢珊口气却弱了三分，“左浩南！我跟崇文门呢，嗯。。和晴雯，就我们俩。。不逛了，都买完了，直接回家。你捎我一段呗。哥。。好哥。。那我们等着你，嘿嘿。。拜拜。”手机刚一挂断，她立刻对着手机发起狠来，好像自己哥哥就在那里，“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这可怜家伙都快精神分裂了。周青雯耸耸肩膀，双手一摊，“这人啊，惹不起，没办法不是？”卢珊瞪了她一眼，“我惹不起他，你是没摊上这个主儿。你看你哥多好。”

　　人都是这样子，总是羡慕对岸风景美妙，周青雯哭笑不得。“我哥好，我哥天天围着我未来嫂子转，要不然就泡网吧打本儿，我哥可没大周末的开车来接我回家。”

　　“他也顺路的事儿，谁让我们离得近呢。”

　　见到左浩南的时候卢珊果然爱答不理，周青雯只好和人家寒暄，左浩南一如既往的热情，“晴雯啊，还没谢谢你呢，你说你度个蜜月，大老远还给我们带东西，别的不说，我们家思思天天洗澡要用那个肥皂，喊着冰棍冰棍，好么，还不够热闹的。”

　　周青雯有个好习惯，不管去哪里玩都喜欢买一堆纪念品，这回泰国也不例外，礼物除了分发自家亲戚，好友也免不了有份。卢珊一对贝壳手链和贝壳耳环，赵一博一个雕着大象的打火机，还送了左浩南女儿好些小玩意儿，听说小姑娘很喜欢。

　　“我老公他姐姐家小孩，也特喜欢，浩南哥改天你和嫂子带着思思去趟泰国吧，还能带着思思骑大象。那冬阴功汤特好喝”

　　“烟灰缸不错，让老侯顺走一个。”左浩南侧头打量周青雯几眼，笑眯眯的，“晴雯啊，这结婚刚几个月，越来越漂亮了。”

　　“他骑大象？还不得把大象压死？”卢珊阴阳怪气插了一句，“大过年的，还是饶了大象吧。”周青雯拼命忍着笑，左浩南不搭理自家妹妹，“忙吧？财务就是年底年初事儿最多，尤其你们这还算是外企。”

　　“累，烦着呢。”周青雯说到这个就头疼，“刚我还和卢珊说呢，不行打算换地儿了。“

　　“你啊，早早的和卢珊一样，找个稳定点的地方，国企或者银行，你考了那么些证也够硬，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家里也不指望你养家糊口嘛。”

　　“我这回想明白了，顶多再干一年。。”周青雯信誓旦旦，抬头看看前方，连忙拍椅背，“浩南哥，你把我放前面地铁站，我下地铁快。”

　　先把周青雯送到地铁站，随后把卢珊送回家，车子顺着长安街行驶到西二环，没多久停在自家父母楼下。一推开门，饭菜香气便直接冲进鼻端，客厅欢声笑语不断。

　　只听陈老师不紧不慢的说：“还是你们年轻人，记性好，不比我，就记得这几年我们思思的事儿，再往前数，我和老陈结婚那会的事倒是清清楚楚。。”一抬眼见他从门口直接走进来，“正说着你呢，一屋子人等你一个，再不来我们先吃。”

　　沙发上并肩坐着客人，男的三十几岁，藏蓝羊绒衫休闲裤，正是他发小侯振国；女的二十七、八岁，妆容精致，卷发披肩，大红羊绒衫配灰呢长裙，小羊皮靴，正是陈老师得意门生杨菁宏，此时站起来招呼：“左师兄。”

　　“坐坐，都是自己人，别客气。今儿个老宋有点事儿，回来时候又捎了卢珊一段儿。那丫头忒闹腾，跑崇文门去了。”左浩南打了招呼，盯了侯振国一眼，“你这是哪天回来的？”

　　“初六晚上的飞机。”侯振国笑道：“我们家老爷子老太太还跟南边没动。”

　　“振国给我捎了一车吃的。还有给你们三口子的。”陈老师“哎呦”一声，“我说了，给思思的你拿走，给你的我扣下。你们看看，他哪儿像是缺嘴的！”

　　几个人都笑起来，陈老师见他们说得热闹，惦记煮饺子，转身进了厨房。左浩南也坐不住，“你们呆着，我洗洗手去。”直奔书房，女儿正聚精会神看动画片，小姑娘见到爸爸高兴极了，一头扑进他怀里，他哄了几句也进了厨房。

　　厨房里热火朝天，他父亲正小心翼翼一盘四喜丸子往蒸锅里放；陈老师守着另一只锅等水开，两大盖垫饺子码在案板上。他拿了碗筷，又伸手把笊篱接了过来，“您进去吧。”

　　陈老师却不肯，推开门张望几眼，远远见客厅里两人谈笑风生，看着很投缘，又缩了回来，“俩人呆了一下午，我看着挺好。你说，他们俩有戏没有？”

　　“那哪儿有谱。”热水翻滚，左浩南伸手捏着饺子往锅里下，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俩大活人，怎么也得看对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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