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2006年，7月。
北京市东城区东长安街1号东方广场东二座办公楼，KPMG公司。
所有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过的人们都认为，七、八月份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诺，每年从十月份一直到来年四月份属于旺季，各大上市公司要给股东提供财务报表，用“地狱里煎熬”来形容这半年时间毫不为过。另外，平均下来一年里大约有三到六个月要在外地出差，遇到大项目的话要在外地一口气逗留几个月，这就更凸显出7、8月份这个淡季的珍贵。
身为项目组Senior及人大2001届资深前辈，纪檬正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提醒新鲜菜鸟周青雯，“所以，晴雯你CPA只差一科财管了是吧？就剩这一座大山，我建议你这两个月好好冲刺一下，争取一次拿下。现在你还算新人，明年你肯定没有这么好的时间和精力复习，诺，就和我当年一样，最后一科我毕业2年才考过。”
菜鸟连连点头，“而且，我听老师说，马上就要增加一科了，考试形式也有变化，不是明年就是后年。”
“CPA通过以后，你每月会有1000元的加薪，满了年限可以顺利晋升成GER，所以，你必须拼一把，公司会支持员工考CPA，一门有5天考试假。你基础不错，肯定没问题。我看好你~”
“哎，我今年有点悬，我都好几天没做题了，师姐，你忘啦，我十一结婚啊”周青雯苦着脸，最后一门谁不想尽快通过呢，问题杂事实在太多，酒店场地订好了，婚纱租好了，喜糖喜酒喜烟要买，婚庆要谈，主持人要沟通，摄影摄像跟妆等一系列东西都要自己定，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同学都要发请帖，更不要说两边家里三山五岳七拐八弯的众位亲戚。眼看只有短短两个月，不要说看书，无数琐碎的杂事已经像座大山一般把她压倒了。
纪檬瞪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说，你刚24，你急着结婚干嘛？不趁着这几年拼一拼事业，多挣点钱。诺，你看着吧，你十一之后更没时间复习。搞不好你也要拖两年才能考完CPA。”
周青雯缩了缩肩膀。
淡季好处便是不用加班，晚上六点刚过周青雯便拎着化妆包溜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用发带扎好刘海，挤出一点洗面奶揉出泡沫。和她同时入职的孙静也到了洗手间，见她正涂得一脸白沫，“晴雯，补妆呢？一会老公来接吧？”
周青雯头也不抬，只用鼻子嗯了两声，孙静凑过来细看，“哎，资生堂洗面奶，好使么？我用的红石榴的，洗的挺干净。”
“嗯，好使，用完脸上不干。”周青雯用面巾纸轻轻吸干水滴，拍化妆水，“你用什么水啊？”
对了一整天电脑，孙静也是来洗脸的，颇有些嫉妒的问，“喂，不许保密，你用什么美白面膜？怎么一点毛孔都没有。。”
“喏，哪有什么秘方，佰草集那个大七白，特大罐那个，我隔天用一次，好多年了，不过有时候老忘，补水的也每天贴一个。”距离婚礼就两个月了，周青雯仔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刚刚洗过的脸庞挂着几滴水珠，确实白白嫩嫩，不禁有些得意，心得体会大大的有，“对了，牛奶，天天都得喝。”
聊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保养秘籍和化妆品，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基本可以下班了。和扎在资料堆里奋战不休的纪檬打了招呼，几个年轻人结伴乘电梯下楼，谈论着本月刚刚上映的喜剧片《疯狂的石头》，说说笑笑间到了底层大堂。正是下班时间，大堂里人来人往，孙静眼尖，远远一指玻璃大门，“咂咂，晴雯，看看谁来了？”
门口站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英俊青年，格子短袖衬衫牛仔裤，笑容比阳光还要明朗。
众人一起起哄“哎，这不能叫男朋友，未婚夫了吧。”周青雯满脸红晕，那青年已经看到她们，抬手打了招呼，大步走来。众人都很有自觉，不肯当电灯泡，打了招呼纷纷告别。
迎面递过来一个购物袋，“来来，猜猜是什么？”刚刚打开纸袋，一阵浓郁的奶油甜香扑面而来，最爱吃的香草脆皮泡芙。周青雯接过来美滋滋咬了一口，凉丝丝甜蜜蜜香滑可口，心满意足的仰起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青年搂紧她，低头落下一个火热的吻。
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刚好路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拍着手掌，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太美了！”
当然也有不那么美丽的时候。不过两三个小时后，贺嘉轩皱着眉头，连哄带劝，“那也不能不吃饭，就吃一小碗面？”
周青雯皱着眉头，态度坚决：“拜托，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我刚才吃了一整个泡芙好不好？”
贺嘉轩皱着眉头，一脸不快：“不行！周青雯同学，你刚刚那个泡芙只吃了3口。工作一整天不好好吃晚饭，后果很严重！”
周青雯皱着眉头，一脸不快：“不行，贺嘉轩同学，离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天只有2个月了！现在已经八点多了！这个时间吃东西就等于自我放弃！后果很严重！”
面对距离婚礼只有两个月的准新娘，贺嘉轩彻底放弃了说服对方的努力，摊摊手掌“我发现老婆你有点婚礼恐惧症，真的。”周青雯才不管那些，大声叫老板，“一大碗二细，嗯。。一盘拍黄瓜，一盘松花蛋，两个门钉肉饼。”。
贺嘉轩是个爱吃牛肉面的家伙，周青雯觉得很好，热量总比快餐低。这家面馆离周家很近，干净实惠，味道很好，两人常来，老板也很熟。等菜的功夫，周青雯从背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到中间举到他眼前，“看看我今天完成多少任务？中午我给周平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最新的思路，咱们本来决定只在两个主桌摆桌花，可我今天又觉得，次桌桌面光秃秃的，实在不好看，我让他给我报个最低价，如果其他次桌都摆上次一等的桌花，要多少钱？或者，如果不摆桌花只摆烟酒果盘什么的，太俗气了，我就上淘宝查了查。。”
满满一大碗拉面，酱红牛肉丁，翠绿青蒜，鲜红辣椒，浓郁高汤，热腾腾香喷喷。贺嘉轩把面碗往她那边推推，抱着最后一丁点希望，“真不吃？要不你先吃，然后吃不了给我。”
周青雯斩钉截铁地摇头。
半碗面一个门钉下肚，贺嘉轩挟了块黄瓜递到她嘴边，“黄瓜，黄瓜没事。”
黄瓜翠生生，周青雯紧紧盯着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诱惑咬了一口，“我刚才说到哪儿啦？”
“说到你上淘宝，要看桌花。”贺嘉轩头也不抬，埋头挑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
“对了对了，嗯，谁说我上淘宝是看桌花？我是看见了一种新喜糖盒，它是十个三角形的喜糖盒拼起来的，拼好了是这么大一个圆蛋糕，有几款单独拆开也挺好看。。”
外头天都黑了，店里顾客颇多，店老板五十多岁，乐呵呵在旁边听了半天，借着上菜的功夫过来搭茬，“哎呦，小两口，这是要办喜事了？”
两个年轻人喜气洋洋，异口同声：“嗯，要办事了。”
店老板一会又溜达过来，往桌上放了一小盘酱牛肉，用口型说“送的”，冲着别桌方向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周青雯低声“耶”了一下，贺嘉轩夹起片牛肉塞进她嘴里，“我就一句话，婚礼事儿都你做主，我们家就出钱，合理范围之内你怎么办都行。”
“那你就一点都不管啦？懒死你！行，你不管，你厉害，我找个管的去，哼，那干脆不办婚礼了。”周青雯立刻撂挑子，筷子往桌上一放，把笔记本往包里塞，“不办了不办了。”
“别别别，祖宗，办办办，宝贝，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贺嘉轩反应神速，立马倒戈，“不就一桌花么，能有多少钱的事，让周平报价，合适咱们就所有桌子都摆上花，你要不喜欢，咱们就所有桌子都摆上喜糖盒，随你挑。”
一辆公交车在不远处进站，这站是终点站，呼啦啦下来小半车人。两人手挽着手，沿着马路磨磨蹭蹭向前走，情话总是说不完的。
“嘉嘉，你觉得我瘦点没有？”
“瘦了。”
“你骗人，我早上刚称的体重明明没有减，你骗我你敷衍我你是坏蛋！”
“就冲你天天晚上只吃黄瓜的决心，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到了十月四号那一天你肯定能瘦。
“那我要是瘦不下来呢？我听蒋薇就说她表姐结婚前越忙越胖，最后婚纱都得改！”
“你现在本来也不胖啊，再说瘦不下来我也要你，啊？”
“哼。对了，这个周末你别安排别的事啊，我打算再去红星美凯龙转一圈，我还是觉得咱们那个卧室的壁灯不好看，还那么贵，我不喜欢。”
“壁灯不是已经定了么？定金不是交了？”
“哈哈，你看，定金我还没交呢，我当时就特犹豫，拖着来着。怎么样，还是你老婆我明智吧？”
“我家青青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来亲一个。”
七月仲夏，夜幕深沉，星光温柔的洒在大地上，迟归行人步履匆匆，蛐蛐、蟋蟀还有什么别的小虫子在路边草丛中低吟浅唱，微风拂到身上都是温热的。他下巴带着短短密密的胡茬，身上有她送的古龙水味道。她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在头顶说“小青青，什么时候才能天天都不分开？”下巴轻轻蹭蹭他肩膀，“不就两个月了么，咱们就天天在一起了呗”
“这都什么年代了。。我身边人，都是。。还俩月了。。。不行，今天就得跟我回家。”他扯着她转身就走，她在后面咯咯笑。
“成啊，那你上楼去和我爸我妈还有我哥说去，他们同意了就行。”
“你怎么那么坏？”贺嘉轩又吻住了她，他的嘴唇那么灼热那么甜蜜，手机却煞风景的在包里唱起欢快的歌。
身边多少人都是在大学就住一起了了，老丈人家实在是老封建老古板，贺嘉轩觉得自己比黄莲还苦，坐在台阶上抽烟，耳边听着周青雯嗯嗯啊啊的应付家里：“嗯，就在楼底下，马上就上去，嗯，不用接，知道了知道了。周雁程你很烦人耶！”
“还俩月，俩月哥们就熬到头了！”恋爱中人的嫉妒心有时候很奇怪，贺嘉轩顺口问了一句，“哎，你说，要是让你在我和你家周雁程里选一个，你选谁？”
“什么选谁？怎么选？”周青雯不解，抬起头看他。
“二选一，就跟《电锯惊魂》里似的，你只能选一个。”
非常血腥的《电锯惊魂》周青雯不敢看但肯定是听说过的，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她，她皱紧眉头仔细琢磨一会儿，“干嘛这么问啊？你们俩我都选。”
“只能选一个。”
“那。。我选周雁程。周雁程呢，会挣钱会洗碗会叠被子会扫地会收拾屋子。。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选嘉嘉，我选贺嘉轩。。”
电梯门不紧不慢的开了，两人卿卿我我十指交握，依依不舍的拥抱了一下。周青雯溜达到家门口，慢慢腾腾掏出钥匙开门，回头看他，贺嘉轩对她做了个“进去吧”的手势，依然站在原地。她挥挥手，这才进了家门。
屋里静悄悄黑漆漆，客厅留了盏小灯。父亲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每天十点就休息，雷打不动。她蹑手蹑脚走到主卧门口，轻轻推开门，刚探了个头就被发现了，母亲睡觉一向很轻，睡眼惺忪地问，“回来了？几点了都？”
“刚十点。。妈您睡吧。。他送我回来的。”
“赶紧睡吧，明个不还上班呢？”
几句话功夫，屋里又有了动静，卧室窗台上传出一声低低的叫声，“喵~~”卧室门本来已经轻轻关上，听到声音又被推开了，周青雯两步跑过来，搂着一个肥头大耳的黑白花猫狠狠亲了两口，“花花乖”，这才溜了出去。
另一间卧室显然还没到睡眠时间，周青雯反手关上门，被极低的室温冻得直起鸡皮疙瘩：空调才18度。她老实不客气坐在单人床上，从床脚找出一双粉兔子拖鞋，“周雁程！冻死人了！会不会戴耳机啊？你平时在宿舍里也这样打扰别人吗？再这样你去网吧！”
不同于另外一间卧室的寂静无声，房间里充斥着低低的男声，说话的人明显已经气急败坏“看没看过攻略？啊？做过准备工作没有？那个冰火九重天，因为你一个人团灭了知道吗？你耽误了39个人的时间知道吗？你，现在退队，马上。外面有的是替补，没工夫跟你丫这耽误工夫。。外面法师谁在？公会里打1。我看看。。”
一个年轻人光着膀子坐在电脑桌前充耳不闻，嘴里叼着根香烟，一闪一闪将将燃尽。看着满屏幕花花绿绿的尸体和踩在大家尸体上耀武扬威的BOSS，再看看死得不能再死的牛头人战士“大侠雁南天”，他干净利索的从《魔兽世界》游戏中切换出来，再次瞄了几眼NGACN游戏论坛上MC BOSS攻略，足足灭了一晚上了，还真TM不好过。
讨厌！
周青雯白了他一眼，从书柜里拎出一副耳机，一头插在音箱后面，年轻人皱着眉想躲，“别闹别闹打本儿呢”还是乖乖任她把耳机戴在了头上。
整个世界清静了。
睡裙。。毛巾。。面膜。。周青雯一身清爽，顺手扎起个马尾，抱着笔记本翘着脚趴在床上。几个婚嫁论坛上浏览一圈，又完善一遍婚礼细节，打开个EXCL文档修改了婚礼预算，百忙中还没忘了给贺嘉轩发了短信抱怨，“还没睡呢，讨厌的周雁程，还没打完呢。”
此时十几公里外的贺嘉轩坐在自家电脑前苦练《魔兽世界》，赶紧回了条短信“你看，还是选我好吧？”其实他很理解大舅子，《魔兽世界》这款世界级游戏进入国门不过区区一年，正是风生水起如火如荼，男生十个有八个正在浴血奋战。他自己也在游戏里，不同于周雁程团队2T，他眼看要结婚了，陪老婆是第一位的，时间紧任务重，只能练了个盗贼，在野外挖挖矿，采采药，顺便杀杀人，蹲蹲尸。
南瓜马车、文具盒、圣诞礼物盒、许愿瓶。。淘宝上各式各样的喜糖盒林林总总，五花八门，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看来看去，还是能拼成一个生日蛋糕的喜糖盒最顺眼，直接扔进了购物车。付款的时候系统提示支付宝里余额不足，奇怪，明明前两个月刚转进去不少银子？点开明细查账单，这段日子花钱如流水，早已挥霍一空，人民币真是不禁花。索性直接用信用卡付了账，放回包里的时候，才发现钱包瘪瘪的，真是寒酸。
信用卡这个月已经刷秃噜了。。贺嘉轩明天后天晚上有安排，支援不上。。工资卡倒是还有钱，楼下没有这个银行的ATM机，要到马路对面去取钱。。天好热，会晒黑。。
不知道被BOSS□□了多少次的周雁程一怒之下拍案而起，气哼哼跑了，紧接着传来洗手间关门声。周青雯趁机鬼鬼祟祟溜到写字台前，桌面上堆放着一大串钥匙、一个黑色纪梵希钱夹，一个ZIPPO，一盒拆封的香烟。咂咂，钱包不错，去年圣诞节嫂子送的，拿在手里掂了掂，大概男人都会带多点现钱傍身，捏着就是一小叠人民币。她偷偷摸摸用两根手指捏出几张粉红色大钞，其余放了回去。
早上起得很早，磨蹭到十一点半，没多久周青雯已经睁不开眼了，她裹着空调被在床上蜷成一团，还不忘伸脚踢了踢依旧奋战在第一线的周雁程，“呆会你给我把门关了。”
被骚扰的家伙紧紧皱着眉头，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睡吧你就。就不能消停会，赶紧嫁出去完了。”
周青雯气呼呼使劲儿踹他一脚。临睡着时候迷迷糊糊的想，纪檬的话果然没错，今天果然是没看成书。
周雁程关电脑的时候，周青雯鼻息隐隐，已经睡的很沉了。老段飞刀“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那苍凉的声音还回旋在耳机里，连续团灭了几十次的经历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会很愉快，他这个2T光是装备修理费就花了好几百G。他关上电脑桌上的台灯，出了卧室，匆匆冲了个凉，躺在客厅铺好的折叠床上。伸手拿过闹钟看了看，快一点了，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其实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观点，就是一直没说，“老段飞刀”这家伙指挥的也不怎么样，平时怎么开玩笑都行，灭几次一急眼就乱骂，大半团人被他吓的噤若寒蝉。“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大概真是累了，他只用了三秒钟时间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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