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2006年8月中旬，周六。
周爸爸和周妈妈都是五十年代初生人，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老实巴交了一辈子。两人各自排行第二，周妈妈有一姐一弟，周爸爸有一兄一妹，既不是长子，也不是贴心的小棉袄，不上不下的没受过宠。两口子结婚一年，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凑了一个“好”字，着实令人羡慕。
周爸爸家是当兵的出身，老爷子是正经八百老红军，祖籍山西原平，村里穷的过不下去，十多岁光着脚杆子进了部队，当了个小卫生员。一路跟着部队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风雨雨惊涛骇浪，着实称得上九死一生，等到了建国那一天，同村出来的一帮人只剩了他一个。老爷子一辈子只会埋头干不会往上爬，自己级别是够了，手里却没什么实权，退休后在干休所安享晚年。膝下三个孩子都是自幼参军，复员后老爷子托了托人，老大俄语好，直接进了航天六所，老二打小老实，学不会拍马屁，进了北京一个大型电机厂，老三就直接进了武警医院当护士。一晃几十年，兄妹几个差距就看出来了，老大混的不好不坏，老二大型电机厂改革来改革去，结果是一大帮职工苦巴巴快要吃不上饭，年纪最小的老三当上了护士长，反而是几个人里挣钱最多的。
周妈妈这边出身满族镶黄旗下，正经八百八旗子弟，一大家子顺着家谱能归拢到清朝康熙年间很有名望的铁帽子亲王族下，根正苗红有根有底。建国前堂堂正正大户人家，建国后却混的不怎么样，十年浩劫期间被打成了地主□□，偌大祖产风卷残云一般没了。家里只剩了在西城区新街口半套坐北朝南的四合院，九几年拆迁时候三个孩子一分，周妈妈就和丈夫两个孩子搬到了石景山靠着西五环的小区里，一家子挤了一个80平两居室。周妈妈聪明伶俐，成绩优异，长得漂亮，最得父母喜欢，若是早几十年出生那也是正经富家小姐，可惜没赶上好时候。年轻轻便上山下乡，在东北当了几年知青，回来分配了家单位坐办公室，眼瞅着也还算稳定，谁曾想90年代风起云涌，一大票国有企业陷入困境，还不到50岁就匆匆下岗回了家。
周爸爸工资一千多，周妈妈工资也是一千多，两个人合起来一个月三千多，“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在这米珠薪桂的四九城里养活两个一边大的孩子，可谓捉襟见肘。周爸爸周末天天加班，挣个一天几十块的加班费，周妈妈年轻时候给人画图，这几年上了岁数眼睛不行了才消停，两口子一年都添不上两件衣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在长辈亲戚伸手相助，苦巴巴熬了二十多年，两个孩子眼瞅着长大成人了，才松了一口气。
西方民谚，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中国也有句老话，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麻雀，两口子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一对儿女总算争气。
西城区重点中学十三中、全国也数得上的中国人民大学，周青雯和周雁程一路由各路证书、职称考到了双学位，然后顺手参加了应届研究生全国统考，不费什么力气由本科生双双晋升为研究生。周青雯捏着五分之四个注会CPA证书，早早被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录取，周雁程也过五关斩六将，进了进出口银行总行实习。
两口子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亲戚朋友间动不动就把两个孩子当做正面典型来教育自家熊孩子，口头禅就是：“你看看人家周青雯，再看看人家周雁程。。”无形中两口子在亲戚朋友家里也是面子大增，腰杆挺得笔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家长拼搏大半辈子，以后还不是得靠孩子有出息？
这几年顺风顺水，女儿在研究生最后一年就谈起了恋爱，年轻人爱的昏天黑地，早早就拉着手带回家见了家长。两口子一看，男朋友比女儿大两岁，家里也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小伙子一表人才，在复旦大学读到了研究生，工作也不错，上面有个大几岁结了婚的姐姐，父母早早备下了三套房子，儿子女儿结婚一人一套，老两口自己住一套。周爸爸周妈妈早年吃了没房子的苦，现在两个孩子都交了朋友，免不了也要考虑住房问题，女儿还好，现在谁家姑娘能和公婆一起住？想起来就发愁，更觉得贺家父母不偏不倚安排的妥妥当当，比自己家有本事。两口子总觉得自家女儿优秀的没谁配得上，又觉得女儿岁数还小，转头又一想，自己当年是被介绍人介绍认识的，不也这么过了一辈子？姑娘大了怎么都得嫁人，现在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意，难得他们自己喜欢，就这么应了下来。
厨房并不大，收拾的干净整洁，没有半点油星。周妈妈尝了尝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带鱼，点了点头，又加了点糖，盖上锅盖，“咸了。”
在水池边把白菜洗的干干净净，控控水放到案板上，周青雯像只欢快小鸟般哼着歌，有模有样的拿起菜刀。她最爱吃老妈做的醋溜白菜，很快要嫁人的缘故，家里天天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
当妈妈的手上剥着蒜，眼睛还盯着闺女手里那把菜刀，嘴里念叨着，“小心着手吧，这万一要是划破了点皮，贺嘉轩还不得红了眼找到我们家来？”
“他敢，借他俩胆子。”
“哎呦，到时候说不准谁向着谁呢。”
“妈你真讨厌。讨厌~~”
“行了行了我来吧，姑奶奶，你去冰箱把豆腐拿出来，再把韭黄洗上。”
切好的大白菜往盘子里一放，周青雯从厨房溜达出来，抱起门口蹲着的黑白花大肥猫亲亲，推开卧室门探头一看，周雁程正坐在电脑前发短信，难得没有上游戏，手边还有个吃了两口的桃子。
“哎呦，某人不是说白天不用电脑么？”
“是啊，没用电脑啊，你看，没上游戏，光挂着UT呢。”
“狡辩！”
“饭熟了没有？都闻见鱼味儿了”
“哎呦，也不做饭还惦记吃呢。怎么着，吃完饭干嘛去啊？约嫂子了吧？”
“也不知道谁，昨天发短信发到2点还不睡。。”
电视节目是千篇一律的科学探索，今天出场的是海洋里的庞然大物，抹香鲸。周爸爸笔直得坐在沙发上，一辈子窝在同一个地方的缘故，他对这些对星际探索、地球空间之类的节目有着狂热的爱好。
冰箱门开了，花猫闻见香味，滚刀肉似的在脚边拌来拌去，不肯罢休。茄子，面包，花生酱。。周青雯一边翻来翻去找豆腐，一边嘟囔“爸等我们俩过两年买车了，我让贺嘉轩开车带你和我妈咱们一块去海边住几天。”也不等人家答应就又回了厨房。
带鱼已经出锅了，紧接着炒白菜。油烟机呼呼作响，一边周妈妈往油锅里扔辣椒，一边大声说，“躲远点，一身油。都安排好了？省着点钱花，再热闹也就是一天的事，什么车队啊，我看有没有都那么一回事，你们俩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妈，婚车是婚庆全套套餐里的，我就挑了一个中档的”
“咱们家远，依着我都甭给人家添麻烦，我和你爸提前住你爷爷家里都行，你就直接去酒店住一宿，省事，你们俩还能多睡俩钟头。”
“睡不了，妈，早上五点我就得起来化妆。”
“想当年我和你爸结婚，哪有那么多麻烦事？骑个自行车就去了。就你们现在这年轻人，真能折腾。”周妈妈拿了个小碗倒淀粉，“你们俩啊，有房子，他也挣得不少，你就把钱好好攒攒，你那公司，弼马温，不是每年都涨不少工资呢？他爸妈催你，你也别着急要孩子，趁着年轻攒点钱，我再给你添点，争取把他那房子换了，起码换个两居室，以后你们俩有了孩子我还能替你带带，要不然你住回龙观坐月子，我和你爸住石景山，这一个来回就得三个小时，我和你爸怎么去？”
二十四岁的周青雯还想象不出来自己有朝一日大着肚子的形象，遥远的仿佛下个世纪的事情。她耸耸鼻子，“妈，我们俩说好了，几年之内不要孩子，太遥远了，先把房子换了再说吧，妈，等我们俩攒了钱，干脆在咱们西边买房子得了，也便宜。现在地铁十三号线人太多了，天天上下班那会跟打架似的，挤都挤不上去。”
周妈妈乐了，“人家爸妈能乐意？没看给他们姐俩买房子都是买的北面的，人家还想离着闺女儿子近点呢。”又想起来，“你那大姑子，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你就和她客客气气的，反正又不一块住，我看她那闺女都让你公婆带着呢，正好，等你有了孩子我替你看着去，反正我退休了，你哥结婚还早着呢。”
“他姐姐就那么回事，不过他姐夫那人还成，挺讲道理的，妈以后咱家里也有律师了，有什么事咱们都拿法律说事”
“你妈我见过的人多了，依着我说啊，贺嘉轩这姐姐姐夫要是哥哥嫂子就好了，省好多事。也就是你们现在分开来住，这要搁以前，一大家子住一块，我就不能同意你这么早结婚，日子消停不了。说起房子来，我上回听他妈说了一句，他姐姐住那两居室，早早写成他们两口子名字了，你们俩住这房子，还是他爸妈名字吧？你就记着，把钱攒好了，咱家没出钱，人家房子咱们不惦记，真到了让你出钱时候了，房产证上就得有你名字，要不然不行，听见没有？”
房子写谁的名字不都一样？嘉嘉的房子就是我的房子。周青雯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他和我说过，他姐夫家条件不好，当时结婚时候他们两家都出了钱了，然后就买了房子了，还买了辆车，就是他姐夫现在开那辆奥迪。”
“那按说也得给你们买辆车。”
“他姐姐没上班，他姐夫家又是昌平的，来来回回就靠着车呢，我们这不是天天地铁嘛。买车还不容易，妈，随随便便就买了，我们俩这不是想挑辆好的嘛？”
“嗯，还没嫁过去呢就向着人家说话了。他们家都看出来了，我闺女有本事能挣钱。”周妈妈哼了一声，有些话就没说，末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公公婆婆这点家底，他姐姐两只眼睛看的严实着呢。”
“那有什么关系？我一年六、七万，他一年二十多万，每年还能涨薪，我们俩就算存下来一半，过几年就买车买房了。”周青雯浑没放在心上，潇洒挥挥手，“妈你可真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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