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2006年6月底，北京。

　　找地方停好车，两人进人大东门一路西行。时值初夏，北京一年四季中最好的时节，阳光明媚，暖风熏人，身畔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年轻人活力十足，男生勾肩搭背，意气风发，女生爱靓，早早换了长裙短袜，十分清凉养眼。

　　论起占地面积，人大在著名一流高校里并不算大，二人随意闲逛，不多时便到了坐落在校园西北角的一勺池。小小水池边只有几只小鸟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左浩南打了电话，卢珊没好气的说“正梳头呢”，好在两人也没别的安排，索性坐在池畔等。

　　昨天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空气湿漉漉的，绿树花枝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枝叶舒展，青翠欲滴。眼前一勺池由青石堆垒而成，如同仕女手中梳妆镜，玲珑小巧，湖畔绿荫合地，杨柳依依，鸟语花香依稀可闻。一阵微风拂过，绿柳随风起舞，玲珑小巧的湖面涟漪阵阵，便如世外桃源般令人沉醉，哪里想得到区区一墙之隔，便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著名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中关村？

　　两人近年工作繁忙，难得有空散心，此刻偷得浮生半日闲，着实惬意。左浩南挑了个舒服的石头坐着，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那一池春水，“还不错，小了点，这有十米吗？”

　　身畔一棵大树，顶上绿树枝叶婆娑，织成了繁密的大伞，偶然有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下来，化为丝丝斑驳光影。侯振国舒适的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你以为哪里都能和咱们大清华园荷塘月色比呢？”

　　“人大现在也不缺钱吧？怎么就弄个这么小块的水面呢？还没一巴掌大。”

　　“怎么弄？破土动工？挖地？再引水进来？不现实。”

　　“你说这卢珊，前几年高考，我家老太太天天给她复习，一家子给她开战斗会，就盼着她也考上清华，最不济北大也行，结果怎么样？不争气啊，分数线一出来，少了几十分，末了就考上一人大，行了，还荷塘月色呢，也甭惦记了，就跟这小水池子混吧。”

　　侯振国忍俊不禁，“行啦，说的你们家卢珊跟失学儿童一样，女孩子读文科挺好，人大也还行，文科全国排起来也能进前三。”

　　“看和谁比，和咱们学校比还差远了，再说了，文科再好有什么用，一条腿儿长一条腿儿短，一综合就比下去了，这几年前十都晃荡。”名校出来的人往往都有种牛B哄哄的名校情结，左浩南也不例外，“好在这丫头专业还凑合，金融，就跟银行混吧。以后我们家思思我得看住了，从小就不能放松。。我亲自辅导她，目标就是。。”

　　家长提起自己家孩子都有点刹不住闸，两人正说得热闹，不远处一个倚树拿着本英语书复习的女生不紧不慢翻开包接电话。那女生外表清清秀秀，只是声音实在有点大，基本可以用呐喊来形容：“喂，吕辰，我跟池子这呢，嗯嗯，行。。你猜怎么着，我碰上俩二缺，话里话外挤兑谁呢。。真看不上我们学校走人啊，呆着干嘛。。俩欧吉桑，特磕碜，谁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还北大清华呢，吹得跟真的似的。。”

　　劈头盖脸一顿数落，那女生大概总算出了口恶气，抱着书昂着头扬长而去。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哄堂大笑。“没见过世面，改天带她去咱近春园开开眼界，”侯振国习惯性伸手进裤兜摸烟盒，又觉得在校园里吸烟不好，还是空着手出来，“看看我们那荷塘月色，中国人谁没听说过？现在跟公园似的，各地五湖四海的，天□□圣一样。”

　　“你，我，老齐，章鱼，君宝，再加上周疯子，一眨眼的功夫，都成了欧吉桑了，这人真不开眼。年底回学校好好聚聚。”左浩南有点接受不了这一现实，按说男人三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时候，眼瞅着被人年轻小姑娘当面嫌弃了。

　　侯振国也不由沉浸在昔日回忆里，仿佛他们都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校园时光，他还是那个一打篮球就较真的热血青年，“哪天回去打一场？”

　　忽听得有人大声喊“哥~”，左浩南算是服了这小祖宗，低头看了眼手表，“真不容易”。抬头望去，不远处两个年轻女郎站在碎石子小路上对他们招手。天蓝立领宽袖上衣，纯黑及膝百褶裙，短袜雪白，肩膀上垂着长长的发辫，辫梢系着一对红蝴蝶结。身畔繁花如锦，碧波荡漾，宛然两个民国女学生亭亭玉立。再一细看，左边那个身材略矮的瓜子脸女郎眉清目秀，眼珠灵动，正是自家宝贝表妹卢珊；右首那个鹅蛋脸大眼睛的姑娘，不是卢珊同学兼死党周青雯是谁？

　　左浩南本人也承认，自己从来是个偏心眼的人，不管老妹还是闺女，一律是自家的最好。他眯着眼睛来回打量两个笑嘻嘻跑近的女郎，即使倾注了全部的感情色彩，还是不得不承认：“你说我们家卢珊平时也算个美女，对吧，一站在晴雯边上，还是一模一样的衣服，怎么就让人家活活比没了呢？”

　　身边的人伸手从烟盒里摸出根烟卷，低头叼在唇间，打火机连续打了几次，橙色的火苗才不情不愿的窜了出来，将将燃着烟卷。他狠狠吸了一口，慢慢喷出一口烟雾。

　　卢珊显然对自己这身行头心满意足，拎着裙摆轻盈地原地转了一圈，得意洋洋显摆一番，“怎么样？老哥？不错吧？”

　　“就换了这么身衣服？还编了俩辫子？几点了”

　　“还得化妆呢，化妆你懂不懂？”

　　“没看出来，你脸上抹什么了？”

　　“哥你真土，这叫裸妆。”

　　另一个姑娘拎着系着红蝴蝶结的麻花辫，溜达过来打招呼：“浩南哥！”

　　左浩南和周青雯很熟，笑嘻嘻应了，“晴雯，有日子没见了，你在四大上班，忙吧？”

　　“现在还好，就是年底特忙，要一直忙到过完年。。”周青雯提起工作满脸悲催，把金粉世家丢到九霄云外，“过年都够呛，假期都悬。。”

　　“晴雯，还没恭喜你，你这效率够高的，今儿个一年，连毕业带终身大事都定了。。”

　　周青雯有些害羞，正想说些什么，卢珊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呆会还换一身衣服呢，还得重新梳头，单反呢单反呢我哥单反呢？”

　　单反自然在左浩南身上，可他眼巴巴等了小半天，出了大半身汗，冷不丁听说一会又要换衣服梳头也就是还要等到猴年马月，就有点想罢工。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紧着找替死鬼：“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活儿太糙。找你侯哥照，他照的比我好”转头就喊：“老侯，你来吧？”

　　侯振国摆摆手，不肯蹚浑水。

　　卢珊张牙舞爪扑过来，“你看，哥，我们这身是什么时代的？你看，是金粉世家的，对不对？金粉世家你看过吧？董洁你总知道吧？你没看过嫂子也看电视时候你也肯定蹭过啊？”

　　左浩南被顶的说不出话来，另一个姑娘还算讲道理，打开肩上背包取出两瓶矿泉水，递给两位男士一人一瓶，“浩南哥，我们现在这儿照几张，一会就换个发型，再捎带手换身衣服，再换个地儿，就齐活儿。”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走也来不及了，左浩南破罐破摔，索性认栽了，拿出工作中的严谨周密，决心把活儿做到最好，立马开始挑刺。“我就不明白了，这么一小块水洼子，你们怎么挑了这呢？旁边那个百子园也不错”

　　两个女生一个一本正经的表示“纵有弱水三千，吾们只取一瓢饮！”

　　另一个更是直白：“哥你放心，今天哪儿都少不了。”两人叽叽喳喳一前一后顺着池里长长的石墩跳到大石边，低头看着水面上模模糊糊的倩影，“还成还成，就是这感觉。”

　　抬眼再找摄影师，只见左浩南半蹲在湖边，举起单反颇有点国家级专业摄影师的风采。他正调整焦距的工夫，自家妹妹大呼小叫着“等等，等等”蹦蹦跳跳的回到岸边，冲到侯振国身前，一把将他嘴里叼着的烟卷抢了过来，“刚让我看见，敢在我们学校抽烟，侯哥你太坏了。。”

　　侯振国苦笑。

　　卢珊又蹦蹦跳跳沿着石墩跳到池中，周青雯甩着辫子，两个人笑嘻嘻的互相整理一阵，总算摆好了POSE，朝岸边摆了摆手。侯振国双手抱胸，走到左浩南身边，左浩南眯着眼睛，退后半步，按下快门。。

　　吞吐三江水，怡然一勺池。

　　回到车上侯振国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才发动了车子开始向后倒。左浩南也憋了半天，烟瘾早犯了，老实不客气也燃起一根，犹自心有余悸，“太能折腾了，还换个发型，要搁冬天天都黑了。现在这帮80后，我算看出来了，什么干不出来？”

　　车内闷热如三伏天，侯振国随手开了空调，“不是天天夸你们家卢珊有艺术细胞？瞧瞧人家从头到尾安排的，衣服，鞋？”他也乐了，“还有你这摄影师？”

　　“要我老命了，还换两身衣服，她怎么没拍电视剧去呢？还可劲换着地方照。。你说我当时怎么就应下来了？”左浩南拍着脑门想不明白，到底吃了什么迷魂药？“下回这丫头好话说上天去，我也不搭理她。。哎哎哎，你这是往哪儿开？”

　　“找地儿啊，你得请我吃饭，找你一趟吧，你可倒好，足使唤我一天。”侯振国踩了脚油门，车子加速驶上三环，“给你媳妇打个电话，一块吧，带着思思。”

　　当下一合计，都有日子没吃炸酱面了，定在左家附近一家老北京菜，左浩南打电话约好妻小。来的时候还好，此时正是下班高峰，三环路上车水马龙，路边行人如蚁，车速慢的和乌龟爬一样。凉风徐徐，车内清凉，左浩南总算缓过气来，举着相机翻看折腾一下午的成果，倒也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行，一晃眼都毕业了。”

　　侯振国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道路，“今天卢珊这同学，就叫晴雯？谁家长起这么一名字？”

　　“谁叫晴雯啊，人家叫周青雯，青雯。你保不住人家里头天天看红楼梦啊，对不对？这谁管得着？”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不应该啊，天天和卢珊一块混，老来她们家。”提起来左浩南也是连连感叹，“她和卢珊就跟你和我似的，一块上小学，一块上了十三中，一块考上人大，又一块跟人大念了研究生，你算算，这得多少年了？要说也真不容易。”

　　“这周青雯本科也是人大的？什么专业？也是金融？”

　　“学的会计，要说人大也就文科这几门还算拿得出手。”

　　“家里头干什么的？”

　　左浩南往座椅上一靠没说话，扭过头，两只小眼睛贼溜溜盯着他，有些不怀好意，“老侯，这又不是你们家亲戚，你转着圈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嗯？怎么着，看上人姑娘了？”

　　侯振国“嗯”了一声，“小孩儿比你家卢珊老实。”

　　这句话惹得左浩南哈哈大笑，“你小子想老牛吃嫩草？我告诉你，晚了。这姑娘早就定了，十一结婚，我们家卢珊就是伴娘。要不然这俩这么可着劲折腾呢，说是毕业照，瞅瞅那两身衣服，就是从租婚纱的那儿弄的。”

　　“十一结婚？”

　　“证八成都领了。”

　　车子缓缓停下来，正值十字路口，头顶上刚刚变成红灯，身后大大小小的车辆汇聚成几条长长的车流。车窗降了下去，车辆尾气混合着初夏暑气扑面而来，闷热潮湿。不知为什么，侯振国怀念起刚才那水边特有的，花朵、树叶、青草混合着泥土湿漉漉的清香，忽然间意兴阑珊，沉默着又点起根香烟。

　　耳边兀自不消停，“怎么样，这姑娘不考个中戏北影可惜了吧？可惜家里头没一个有远见的。这要是我妹妹，我就不能让她那么早结婚，比卢珊还小一岁呢。我得给她挑个好的。”

　　“那是，肯定能找个带官衔的。真要弄好了，你这下半辈子升官发财都能指望上。对了，这个晴雯找一什么样的？”

　　左浩南抽了口烟，惋惜得一拍大腿，“咳，还说呢，可惜了的。晴雯这孩子上这么多年学愣是不开窍，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人大里头遍地公子哥儿富二代，她可倒好，自己找了个小年轻穷光蛋，大不了两岁，小孩儿一个。”

　　“家里头什么级别？还是家底厚？”

　　“听卢珊提过一嘴，也就一小孩儿，复旦的，现在跟麦肯锡呆着，也没什么家底。没辙，现在人家年轻人玩的是感情。对了，你觉不觉得她特像那个，谁来着，仙剑奇侠传，就是当时咱们玩过那游戏，去年拍的那电视剧，里面那个刘。。刘亦菲？”

　　“。。。还别说，是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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