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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曼音戏楼前三任楼主暴毙之事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关于他们的死法,坊间有不少传言,但流传最广的便是我在茶楼听到的那个版本——第一任在库房中自缢而死,嘴上绑着绷带;第二任在洗澡时溺毙,口中被人塞糠;第三任曝尸街头,舌头不翼而飞。

  除了一些细枝末节被过度渲染之外,基本与真实案情一致。真是教人不得不感叹许国八卦产业之发达。

  秋三月,尸体经五日而腐朽。

  如今的京城依旧暑意袭人,叶霖便特意吩咐将尸体放在京兆尹衙门的冰窖中保存。冰窖之内寒若隆冬,是以虽距案发已然半月有余,尸身的腐坏程度仍然十分轻微。

  “本官自二十岁出师担任提刑官以来,验尸五十载,从未出过分毫差错,更未办过冤假错案。”那厢提点刑狱司捋着花白的山羊须,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将我望着,颇有几分不满道:“苏大人执意要重新验尸,是否不信任下官的验尸技术?”

  我裹紧身上的大氅,将姜片含入口中以辟除尸臭,道:“提刑大人言重了,下官并无此意。正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毕竟此案影响恶劣,牵连甚广,皇上为此日夜忧虑,我等身为臣子,总该为皇上分忧解难才是,下官也只是想尽早破案。”说罢,我瞟了一眼叶霖,“下官说的没错吧,叶大人?”

  叶霖的视线本停留在尸身上,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轻哼道:“话不宜多,既然要验,那便快些开始吧。”

  我在心里默默向他比了个中指,面上却笑得恰到好处,“下官遵命。”

  ***

  漱玉君医术冠绝当世,放眼天下,只怕无人能出其右。我在漱玉谷的这几年跟着他学了不少,也读了不少检验著作,虽说及不上他万分之一,独立验尸却也绰绰有余。

  犹记得我出任锦衣卫同知时,漱玉君曾特意赠我一本检验手抄,里面是他记下的一些检验要则和疑难杂说,甚至比《洗冤集录》更为详实。

  世人皆道字如其人,漱玉君的字迹俊逸洒脱、风骨奇秀,仿若行云流水,可自成一派。

  每每翻阅这本手抄,眼前总会浮现出过往那些美好的景象。

  彼时,暖风四月,草长莺飞,漱玉谷中漫山遍野春红盛放。梨花清丽绝尘,琼花盛开似雪,还有三两片竹叶翩然落在他的肩头。

  溪畔的凉亭中,漱玉君执笔静立,不紧不慢地书写。头两年,我伤得特别重,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漱玉谷为我疗伤,生意上的事大多由云溪料理。

  春日煦暖,碧落云淡风轻。他锦衣玉带,身姿颀秀,宛若画中之人。

  我总是陪伴在他左右,或是研磨,或是读书,或是整理药材。

  有时,他亦会停下笔来,轻抿一口杯中清茶,将刚刚整理好的手抄递送到我面前,“来,应如,把这些记下。”

  柳絮纷飞,时光静好。

  回忆太过缱绻,以至于我每次看这本手抄都像是在看漱玉君,效率自然也是极其低下……

  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昨夜离开知珍阁后,我头悬梁锥刺股,勤勉地挑灯夜读,终于,勉强能将这本手抄记个大概,希望能对今日的验尸有所帮助。

  ***

  且说这桩奇案。

  第一任楼主的死亡时间最早,大约在二十天前。是以尸身的腐化程度相对较高,面部、两胁、胸腹等处浮现出大面积尸斑,检验起来颇为困难。

  我一面仔细查看尸身,一面问那提刑官道:“对于第一任楼主的死亡原因,不知提刑大人有何高见?”

  那提刑有些不耐道:“死者刘焕,今年四十有六,颈部喉结下方有明显勒痕,死时被人用绷带绑住口鼻。摘除绷带后,舌头自然伸出两至三分。身上另有些许刀伤,伤口呈鲜红色,流血较多,应该是死前造成,推测死者死前曾与人发生搏斗。经本官反复验证,确认死者乃是自缢而死,至于为何与人搏斗、又与何人搏斗,那便是你们锦衣卫的事了。”

  叶霖道:“你确定死者是自己上吊死的?没有其他致命伤口吗?”

  提刑十分自信,“当然确定。”

  我命手下将尸身翻转过来。视线触及死者颈后的一深一浅两道瘀痕,心中疑窦顿生,道:“不对,死者不是自缢而死,他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以造成自缢的假象。”

  “什么?”叶霖与提刑同时惊呼,提刑斩钉截铁道:“这绝不可能!”

  “你们看,在死者的颈后有两道瘀痕,一道呈倒八字状,颜色偏红且深,是为死前造成。一道呈正八字状,颜色偏暗且浅,是为死后造成。倘若死者果真是自缢而死,试问这道倒八字状的瘀痕从何而来?”

  提刑惊诧不已,忙不迭凑近来看,一时间大惑不解,“不可能啊,上次检验时明明只有一道瘀痕,怎么、怎么……”

  我问:“请问大人上次看到的瘀痕是什么样的?”

  “……是正八字状的。”

  我清了清嗓子,微笑道:“那便对了。死者死后悬于屋梁之上,我们都知道,尸体比活人要沉重许多,这根绳子承载了尸体全部的重量,加之悬挂时间较长,导致正八字状的瘀痕较深,得以及时呈现出来。提刑大人一开始只看到了正八字的瘀痕,这一点也不奇怪。”

  叶霖追问:“那倒八字瘀痕呢?为何现在又显现出来了?”

  我继续解释:“我们假设倒八字状的瘀痕是死前造成,凶手为了尽快杀死死者,避免死者挣扎而引人注意,自然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勒死死者。因此,倒八字状勒痕较浅,加之冰窖内温度极低,又推后了瘀痕显现的时间。”

  叶霖沉吟不语。提刑反复端详两道瘀痕,仍是难以置信。

  “提刑大人,下官可否看一下吊住死者的那根绳索?”

  提醒命人将绳索奉上。

  我拿起绳索简单演示,继续说道:“我来演示一下。首先,凶手用绳索缠住死者的咽喉,并用最快的速度将其勒死,然后再将死者挂上横梁,伪装成死者自缢身亡的假象。为什么瘀痕会呈倒八字状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凶手相对于死者要矮小许多,所以只能向下用力。”

  叶霖微微愣了一瞬,看了一眼仍在研究尸体的提刑官,道:“提刑大人,你怎么看?”

  听到自己被点名,提刑抖了抖,尴尬道:“的、的确如苏大人所言……先前是下官没有检验仔细,妄下定论,是下官失职……还请叶大人……”

  叶霖颇有些鄙视地挥了挥手,提刑立刻噤声。他盯着死者后颈看了半晌,若有思索地对我道:“死者刘焕身高尚且不足六尺,如你所说,凶手比他还要矮小,难不成凶手是个女人?倘若果真如此,倒是能缩小调查范围……”

  我想了想,说:“嗯,也有可能是个很矮的男人。”

  他破天荒地没有反驳我,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转而对手下说:“把苏大人方才所说一字不落地记下来,方便查案。”语毕,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默默地走开了。

  不知为何,我忽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因第一具尸体检验出了错,提刑官再也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与我们解释了第二任后主的死因。

  “死者雷石,今年六十有三。躯体无明显伤痕,十个指甲呈乌黑色,胸前皮肤呈红色,嘴唇有青斑。刚送来时,口中含有米糠,身上酒味浓重。本官命人用醋、热水洗尸检验,并轻拍死者腹部,发现死者腹部膨胀而有响声。本官推断死者乃是酒食醉饱后沐浴,不慎溺毙……”说着,顿了顿,语气顿时变得有些虚弱:“死……死因……并无可疑……”

  他命人呈上在死者口中发现的米糠,道:“经本官查验,这些米糠并没有毒,应该……可以排除有人下毒的可能。”

  我心中暗忖,照他方才所说,除了“酒味浓重”这一项因死亡时间过长,已经无法验证之外,其他倒是都没错。难不成,第二任楼主果真是意外溺死的吗?

  由于曼音戏楼一直归户部管辖,因而在漱玉君之前的历任楼主皆是由户部直接选派,不仅能领取朝廷俸禄,更能在年末参与戏楼的利益分成,不少人削尖脑袋想要坐上这个位置。

  既是肥差,自然锦衣玉食,为何竟会在死者口中发现米糠这类低贱的食物?

  见我沉默不语,叶霖道:“不知苏大人有何高见?”

  我摇头,心中百转千回,反复思量的都是一个问题——倘若死者果真是被人害死,那么凶手为何要在他嘴里塞米糠?是为了掩盖什么吗?

  我捏住死者的下巴,使他张开嘴。

  忽然间,一些不寻常的迹象映入眼帘。再思量半晌,一切便如雪光惊电般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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