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明白了。”我恍然道:“雷石不是醉酒后沐浴不慎溺毙,他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
提刑官倒抽一口冷气,一脸惊恐地将我望着。尽管冰窖内严寒至极,我却分明看见他的额间慢慢沁出了不少豆大的汗珠。
叶霖蹙眉说:“此话怎讲?”
“你们看,死者的牙颈呈现出玫瑰红色,并且散布着许多细小的出血点,这是由于窒息时血管破裂而导致的。我想,死者应当是先被人闷死,之后再丢入浴桶中,造成不慎溺毙的假象。”
提刑官驳问:“倘若死者果真是被人闷死,那凶手便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造成死者窒息,如此一来,势必会在死者脸颊上留下手指状的瘀痕。为何死者的脸颊上没有这样的瘀痕呢?”
我淡定一笑,道:“这有许多种可能。假如死者当时已然喝得不省人事,凶手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他闷死。又或者,凶手并没有用手去捂死者的口鼻,而是用枕头、衣物之类的比较柔软的物件,也是不会造成瘀痕的。”
提刑官的山羊须抖了几抖,瞪大眼睛将我望着,面上的惊恐之意更浓了几分。
叶霖摸着下巴想了很久,缓缓道:“言之有理。”
我有些得意地冲他笑了笑,他挑眉看我一眼,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偏头对身旁的人说:“叶大人吩咐过,方才我说的都要记下来。走,走,我们继续。”
第三具尸体。
仵作揭开裹尸布的一刹那,一股奇异的幽香扑鼻而来。
“这味道不太对劲,恐怕有毒,这清心玉露丸可解百毒,快把它服下。”我忙背过身,以最快的速度将清心玉露丸分发给众人。
我自己也服下一颗,复用丝帕捂住口鼻,不由暗自纳罕——仔细回想,竟觉方才的味道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仿佛是我曾经闻过的某种香料,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何种香料。
心下百转千回,一时纠结不已。
转身瞟了一眼尸体,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这个死相有点吓人……”
提刑官抹去额间的汗珠,诚惶诚恐道:“第、第三任楼主范福安,口眼张开,七窍流血,全身肿胀黑紫,应是中毒而死。全身无明显伤痕,唯独舌头被人割去。但有一点非常蹊跷,死者的喉部并未呈现黑色,可见毒物并不是从喉部进入死者体内。非但如此,本官也没有死者的身上发现任何针孔,也就是说,死者也不是被毒针所伤……这个,还请苏大人进一步检查……”
我反复检查,发现一切确如提刑所言,遂对叶霖微微点头,“他说的没错。”
叶霖道:“能不能知道死者所中何毒?”
我摇头,“凭我的检验水平恐怕办不到,此事还要求助谷主。不过,我可以粗略地验一下毒是从哪个部位进入死者体内的。”
“怎么验?”
我取出一包银针摆在桌案上。
他疑惑道:“你想用银针试毒?”
我神秘一笑,道:“普通的银针只能验出砒|霜这类简单而粗暴的剧毒,这些银针却能验出天下间所有毒物,百试不爽。”
那提刑原本深受打击,呆立一旁,闻言忽然凑上来,道:“天下间竟还有这等神物?”
我喜滋滋道:“此针名为夜雪针,乃是由漱玉君精心研制,所有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毒,它都可以验出来。夜雪意为暗夜之雪,银针遇毒变色,即如白雪落入黑夜……”
“现在是附庸风雅的时候吗?”叶霖不耐地打断我,“要验快验吧。”
我深吸一口气——跟这个人共事,真是要每时每刻原谅他一万次才能继续下去……
我将银针分别探入死者的头部、胸部、腹部、双手双脚等部位,片刻之后,再一一拔出。果然不出我所料,探入死者头部的那根银针颜色最深。
我举着银针反复端详,啧啧道:“毒果然是由头部进入体内的。”
“此话怎讲?”
“虽然毒进入人体后,会在全身迅速扩散,但依然会在最初进入的部位留下最多的沉积。所以头部的银针颜色最深,几乎呈黑色,胸腹其次,四肢最浅。依我猜测,或许毒乃是由舌入体。凶手将死者的舌头割走,应当也是为了毁灭证据。”
叶霖沉默许久,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有没有什么毒下在舌头上的?”
我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或许谷主会知道。”
他点了点头,绕着尸体转了好几圈,待要说话,蓦然间,窗外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紧接着,刺鼻的烟雾透过缝隙飘了进来,呛得一屋子人连连咳嗽。
叶霖面色陡变,道:“不好!走水了!”
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外面火光冲天而起,火舌肆意舔舐着窗棂和门框,噼啪燃烧声依稀可闻,浓烟愈甚迅速弥漫了整个冰窖。
窗外惊呼声由远及近:“……不好啦!冰窖那边着火啦!几位大人还在里面,快救火呀!!”
我被呛得头昏眼花,“冰窖里面温度这么低,怎么可能说着火就着火!”
“是煤油和硫磺!” 叶霖惊怒道:“不好,要爆炸了!”
我惊呼:“什么?”
“闭嘴!不想被呛死就不要再说话了,快,快出去!”
浓烟熏得眼睛睁不开,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我费力地回头望了一眼,道:“等下!尸体还在里面!”
叶霖不由分说拖着我就往门口冲去,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炸开,灼热而强烈的气流将窗户震开,无数炸碎的琉璃片和木片如雨点般扑面而来。
热浪一阵凶过一阵,几枚瓷瓶碎片打在我的脸上和身上,疼得如何刀割。
“快走!”他一把将我拉到胸前,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牢牢将我护住,挟着我往冰窖出口跑去。
“你……”
话还没说出口,又一声巨响在身后猛然炸开,横梁被炸得七零八落,断梁带着火星接二连三地砸下来。
叶霖的身子一震,脚下步伐更快。
我已被浓烟迷了神智,无力思考他究竟有没有被断梁砸中,但我分明听到他隐忍地闷哼了一声。
所幸,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带我冲了出去。
***
迷糊间,眼皮重得像灌了铅,睁不开,怎样都睁不开。头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过那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了。整个身体也好似被定住了,半分也动弹不得。
“……她伤得如何?”一道淡青色的身影立在床头,隐约可见身姿挺拔。声音清泠如玉,略带怒意,依稀几分熟悉。
另一温婉柔美的女声道:“如太医所言,只是被浓烟熏着了,没有大碍。”
“这次的事是谁做的?”
“回世子,是苍术。万万没想到会伤及……苏大人,属下已让他回刑堂领罚。”
“待确认再罚也不迟。”沉默良久,那人又问:“究竟是不是她?”
女子似有迟疑,“不是。”
“确定不是?”
“世子可还记得?五小姐幼时坠马曾摔伤心肺,性命垂危,幸得千年雪莲果入药方才活命,自此落下心脉不稳的病根。可这位苏大人的心肺却康健沉稳,不曾受过损伤,所以……应当不是她。”
“应当?”
“……属下肯定。”
“那漱玉谷可是个刀劈不进、水泼不进的地方,漱玉君又是何等精明无情之人,怎会无缘无故救下她又养在身边这些年。听说漱玉君还让她姓了他的姓,这一切太不合常理。”
“世子的意思是……”
“听说漱玉君原不是中原人,且派苍术去查查他的身世。”
女子道是。
淡青色的身影晃了晃,像是走近了几步,若有所思道:“昨日我命人查过苏应如,她今年二十,恰是三年前到的漱玉谷。当年阿妩出事时才十七,若她果真大难不死,如今也是二十。你说,普天之下怎会怎么会怎么巧的事?又怎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不信这是巧合,我要亲自来验……”
说罢,他一撩衣袍在床畔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揽住我的腰,让我倚靠在他的肩头。
我动弹不得,只得依偎着他,任由他摆布。我想看清他的脸,分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看不分明,仿若镜花水月,远在天涯。我想问他是谁,几次三番张口,却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
须臾,他俯身过来,一股淡雅的清香飘上鼻端。
若带几分熟悉的气息,若枝桠初绽,月华染草,惹人心猿意马。
一切都想是一个梦,一个暌违已久的梦,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好像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人,这样地抱着我。
“阿妩……”湿热的气息肆意喷洒在唇畔,炙热的语意中隐有几分期冀、几分哀求。
下一刻,耳边的发丝被轻轻撩起,他的碎发却不紧不慢地划过我的脸颊,有一丝痒,酥麻之感直透心底。
蓦的,肩头一凉,丝衣缓缓滑落至腰间……
(https://www.tyvxw.cc/ty63842/226424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