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曼音戏楼的后院很大,且颇有江南园林之风范。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错落其间,可谓移步换景。
后院总体呈左右对称的布局,左面是厢房、伙房之类的生活区,右面是戏服库、道具库之类的工作区。中央是一条迂回曲折的长廊,两旁绿荫繁茂,秋花开得正当好。石榴花红似火,木芙蓉白似雪,各色的菊花开得团团簇簇,丝毫不见半分萧瑟之意。
杂工和佣工早已开始工作,后院中人来人往,颇为繁忙。
二人比肩而行,他时不时地向我介绍各处建筑,却多半只是寥寥数语。
我一面四处观望,一面与他没话找话道:“邀月公子祖籍何处啊?今年贵庚啊?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他瞥我一眼,似笑非笑道:“在下清河人氏,今年二十有一。家中高堂健在,尚有一位兄长和两位妹妹。”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旋即又问:“如今公子炙手可热,唱腔堪称许国一绝,不知师承何人呢?”
“不瞒大人,在下从没有向任何师父学习过曲艺。说来惭愧,幼时幺妹总爱哭闹,在下为了逗她开心,时常唱各种小曲给她听。没想到就这么胡乱唱着,竟也能成为谋生的技艺。”
我不由赞叹道:“公子真是许国好哥哥啊!”
他垂眸一瞬,语意若带几分自嘲道:“是吗?可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却没能保护得了她,还眼睁睁地看她去送死,这样也算好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其实我这个人嘴比较笨,素来不太会安慰人,尤其还不了解情况。本想跟这棵摇钱树拉进距离的,眼下的情况好像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我搓了搓手,尴尬地笑道:“这个,逝者已矣,公子节哀。以后本官就是公子的亲人,公子但有任何问题,尽管来找本官!”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多言。
看来这位过世的妹妹是他的软肋,碰不得呢。我觑他一眼,不再多话。
两相沉默片刻,邀月又恢复了笑颜,道:“那苏大人祖籍何处,今年贵庚,家中又有何亲眷?”
我一愣,心道这人还挺会蹬鼻子上脸。不过,我作为许国八卦圈的核心人物,身世早已不是秘密,说与他听也无妨。
“我三年前到漱玉谷,此后那里便是我的家,漱玉君是我唯一的亲人。”
邀月忽的停下了脚步,转身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眸光灼亮而幽深,教人捉摸不透。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侧了身,道:“有……什么问题吗?”
“在那之前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他追问,隐有几许急切。
我摇头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上天要我忘记,我又何必苦苦追寻。那般扯血带肉的过去,我不知道也罢。”回想起当夜我不知何故倒在血泊中,强忍锥心蚀骨之痛,濒临死境却又求死无门。那种绝望,至今仍教我心惊胆颤。“再说,过去如何重要吗?重要的是当下。我,在漱玉君的庇佑下,活得很好。”
邀月的瞳孔有瞬间的收缩,薄唇微动,似欲言又止,却终究咽了下去。半晌,歉疚地笑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公子无需道歉,我没那么脆弱。”我笑道,转身指着不远处一座重檐六角阁楼,转移话题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一路走去,不难发现戏楼后院的建筑风格大都以婉约精致为主,独独这座阁楼华贵富丽,且在建在土丘之上,加之四周有假山围绕,难免显得霸气侧漏,不甚和谐。
邀月也未纠缠,顺势看过去,解释道:“那是归来阁,只有历任楼主才能进去。前楼主去世后,钥匙便交由京兆尹衙门保管。所以里面究竟是什么,在下也不清楚。不过苏大人既然成了代楼主,想必以后有的是机会进去一探究竟。”
这么神秘?我不禁好奇。
正当我暗自思忖,邀月的视线忽然落到月辉上,眼中似有机锋闪过,微笑对我道:“容在下冒昧问多一句,苏大人这柄佩剑如何唤名?”
“月辉,明月的月,星辉的辉。”
“月辉?”他一愣,仿佛微微吃了一惊,饶有兴致道:“是朋友相赠?”
“是漱玉君所赠。”
“可否借在下看一看?”
我点头,将月辉递给他。他缓缓地拔剑出鞘。朝霞瑰丽,晨辉盈盈,照得剑身流光溢彩。
他凝眸端详片刻,笑道:“晨曦揽雾寒月辉,擎天往动玉颜随。啼血舍身同烈火,今宵谁共诉离悲。月辉……呵,好一柄月辉剑。”
我有些不明所以,“这诗与月辉剑有关系吗?”
“没有,不过是在下随口胡诌罢了。”邀月很快将月辉还给我,道:“这是一柄绝世好剑,漱玉君将它赠与大人,足见他对大人的器重。大人可要好好修习剑术,切莫辜负漱玉君一番心意。”
我听得高兴,也没多想他话里的深意,哈哈笑道:“那是自然啦。”
话刚说完,却见前面的回廊下转出一位衣着素雅的貌美女子,身姿绰约,面若桃花。不是旁人,正是昨日的花魁——夏薇。
她看见我与邀月同行,先是一惊,眸光有一瞬的颤动,旋即动了动唇,仿佛说了句什么。但很快便恢复平静,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微微笑道:“民女夏薇见过苏大人。”
我将她扶起,和气地笑道:“夏姑娘不必多礼,你我年纪相仿,往后叫我应如便是。”
夏薇看了看邀月,欲言又止。
邀月极快地瞥她一眼,微笑道:“我带苏大人四处转转,你先去忙吧。”
她点头,福了福身子,垂眸离开。
我望着她的背影,复看了看眼前的邀月,好像觉得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思忖良久,疑惑道:“她刚才叫我什么?”
“苏大人。”
“不对,不是这个……”我极力回忆,“她初见我时,好像唤了我一声……五小姐……”
邀月道:“你听错了。”
“是吗?”我不太相信。
“是。”他依然笑得温文尔雅,不由分说地岔开话题:“让在下领苏大人去账房瞧瞧吧。”
我见他答得笃定,便不再多问,点了点头,随他一同往账房去了。
***
待邀月领着我将后院转了个遍,已过巳时一刻。
前脚将将迈进大堂,便望见叶霖正面色不善地坐在桌边饮茶,两名手下垂眸敛目站在他身旁,气压低得让人不敢喘大气。
见我进来,他冷声问手下道:“现在几时了?”
手下唯唯道:“回,回大人,快到巳时二刻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砰的一声甩下茶杯,一张脸堪堪比煤炭还黑,望着我讥嘲道:“不是说好巳时去京兆尹衙门吗?不想干就直说,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我亏待了你,到时候柴大人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今日这事虽是我不对,可他这般借题发挥委实教人心中愤懑。自打我进入锦衣卫,他便时时事事针对我,好似不把我挤走誓不罢休,一张嘴分分钟能把人气死。起初我还郁郁,如今也学会了水来将挡、火来土掩。
我示意周围的人先退下,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旁,反问道:“便是晚了两刻又如何?尸体还能飞了不成?”
他冷笑道:“尸体自然是不会飞,但本案影响恶劣,牵连甚广,皇上为此日夜忧虑。苏大人身为臣子,不想着如何为皇上分忧解难,反而在此巧舌狡辩。哼,有漱玉君和柴大人撑腰果然不一样。”
说我可以,但绝不能扯上谷主。
“叶大人不爽无非就是在此多等了一会儿罢了,何必如此这般正气凛然?”我不满地瞟他一眼,摊手道:“圣驾不在这儿,听不到你表忠心。”
“你!”他气极,却又拿我无可奈何,只得忿忿地别过脸,表示对我的无视。
“有功夫跟我拌嘴,还不如早些去京兆尹衙门!下官先行一步,叶大人请便!”我决心不再搭理他,抱着月辉转身而去。
不待我走出几步,叶霖便快步跟了上来。他的步伐快如风,仿佛跟我赌气般的故意走在我前面,还时不时地扭头瞟我一眼,轻哼一声,倨傲地别过脸。我颇有些无语地望了望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竟是如此……=!
***
京兆尹衙门距离曼音戏楼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加之叶霖几近于一路小跑的速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转身看着还站在阶下的我,颇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讥嘲我道:“速度这么慢你也来当锦衣卫同知?啧……”
我愣了一瞬,怒极反笑道:“是啊,我就是很慢,但是慢又怎么样呢?反正我有柴大人和漱玉君撑腰,莫说是区区锦衣卫同知,便是都指挥使,我也当得!”
叶霖被我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只能残念地僵在原地,一双星眸死死瞪着我,大有要喷出火的意味。我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怡然自得地从他身边走过。
须臾,只听他大喝一声:“苏应如!有种办完案不要走,我们单挑!”
我驻足,转身拊掌而笑,道:“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走到我跟前,咬牙道:“若是你输了,你便乖乖滚出锦衣卫,从此不得再插手曼音戏楼的案子!”
“若是我赢了呢?”
他立马露出鄙夷之色,道:“不可能!”
我抚了抚月辉剑,不紧不慢道:“昨日漱玉君刚将月神剑法第五重传授于我,今日正好试试威力如何,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吴钩月华明,飒踏神意生’。”
这话虽说得理直气壮,却也只能唬人,其实我心里还是挺虚的,月神剑法自第五重开始渐趋臻境,可所向披靡。但问题是,漱玉君教归教,我根本没学会,这威力无穷的第五重我尚不能运用自如啊……
“月神剑法……”叶霖微微一怔,似有些震惊,“你竟会月神剑法?”不待我回答,他复神色复杂地将我望了一眼,勉为其难道:“好吧,若是你赢了,我便再也不……呃,鄙视你的速度……”
“若是我赢了,你便要尊重我,不能说我这个同知当得名不正言不顺!”我补充道,虽然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
“……嗯。”
“也不能动辄便拿谷主说事!”
他瞟我一眼,“好。”
我思量一瞬,再想不出什么条件,遂满意地点头,笑道:“走,去办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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