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角逐
周遭亦是品阶不低的官员。
自诩文人雅士，说出口的话却是如此不堪入耳。
沈希尧堂堂一朝太傅，竟被当着面这么不阴不阳的奚落。可见作为皇帝麾下唯一的文臣，在朝中的处境实为如履薄冰。
周未自行闭目塞听，转而将注意力投注在长公主殿下身上。
沈希尧着墨实为用心，她的确如画中那般，有着华贵而清冷的旖旎，分毫不差。
这样的人，既然能将大多数首饰都戴出一番韵味，那么想设计出一款，让长公主本人都觉得合适又别致的首饰，着实不算简单。
周未正认真地打量着，蓦地撞见皇后偏看向这侧时，眸光里骤然的哀伤。
虽然转瞬即逝，立刻便恢复了原本端庄又大气的模样。
却还是刚巧叫她捕捉到了。
周未有一瞬的愣怔，不由转头看向自己的身侧。
自己这儿会有什么，能让连遭两次丧子之痛，都能保有强大而沉着的皇后，流露出这样的目光呢？
……
候场区。
所有进入终赛的人员，不论为官与否，尽数汇于此处。
只等着大赛开幕，将各自巧夺天工的作品，一览无遗地展现给观众。
工部尚书杨启忽然离开了自己的站位，转而走向一位遗世独立的淡漠少年，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好心劝说道：“于世子，现在退出比赛还来得及。”
“说起来你挂职工部，也不过是摆个名头。未来到底还是要回南境，承宁远候的老，何苦在这凑热闹呢？”
“你放心，即便是退赛，我保证这工部依然还有你的一席之地。”
于谙看着面前的工艺品，似乎正透过厚重幕布勾勒出的形状，参透了内里的玄机。
他敛了敛眸，淡而疏离地冷声道：“如此还要多谢你了。”
杨启春风得意地捋了一把小须，似乎正对某种向往已久的荣耀志在必得。
原本于谙入工部，他也并未当回事，可对方三番两次展现的工艺才能，都叫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这不，扬启老早就把主意打在了他身上。
见他报上来的工艺品为鬼工球，也曾大费周章地折腾了一通，却从始至终未能完成一个完品，更难说与他企及。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眼下他已将一切都打点好了，若于谙能乖乖退赛，他倒也并非不能为于谙保全最后的一丝颜面。
可于谙话毕半晌，却仍八风不动的立于原地。
杨启这才忽然从他方才的话里，品出了一丝揶揄的意味。
他脸上的横肉一耷拉，立刻甩了甩宽大的袖口，怒哼了一声：“不识好歹！”
……
不多时，进入终赛的二十八件工艺品，便被齐齐送进了未央殿。
而参赛人员则统一站在外围，叫人无从知晓各个作品，具体是出自谁人之手。
殿前的大太监一声揭幕令下，二十八件作品上覆盖的幕布，便被先后揭开。
内里各家鬼斧神工的技艺，就得以充分在人前展现。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威严又庄重地踱步来到近处。
参赛作品五花八门，诸如烧造、铸锻、编制、木作、雕塑、青铜等技艺，统统都有所展现。
而要说其中最特别、对技艺要求最高的，却非得是皇帝面前的鬼工球莫属。
他静默地注视了一会，这才沉着将其拿了起来。
便见球内亦有小球，对着日光轻微晃动，内里的数层小球竟也各自转动。
一旁的官员见皇帝驻足，殷切地介绍道：“启禀陛下，此乃鬼工球。”
“这项技艺的难点在于，要在一块完整的原料上，雕刻出层层嵌套、却能各自独立自转的小球。刻的小球层数越多，则说明匠人的手艺越高超。”
皇帝一听，还真就细细地数了数。
半晌后得到确认，他手里的这枚鬼工球，竟足足就九层之多！
他似乎有点龙颜大悦的意思，从而看向一旁的参赛人员：“这是哪位爱卿的手艺？”
谁知此等荣光，却是良久都无人出来认领。
所有人都闷声低头，毫无回应。
皇帝眉头一皱，正要发怒。
一旁的官员见状，便看了眼托盘边写有姓名的签条，立刻答道：“回陛下，此乃工部员外郎于谙之作。”
闻言，皇帝的眉头却肉眼可见地皱地更紧了。
他借题发挥般放下了鬼工球，对着于谙质问道：“既如此，于卿为何不认？是朕给的赏赐还入不了你的眼吗！”
于谙抬眸，迎着他逼视而来的区别对待的目光，虽半分未落下风，却还是点头道：“臣不敢。”
周未夺目看去，心中隐隐有些不妙。
于谙的那枚鬼工球她见过，约莫只有半掌不到的大小，且雕工精妙绝伦、毫无瑕疵。
而皇帝方才所持之物，大出了两倍有余不说，雕工虽也不落下层，却根本难以与于谙的手艺匹敌。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官员诚惶诚恐地解围道：“陛下，此次参赛作品里有两件鬼工球。于工兴许是认岔了，误以为这件不是自己的罢。”
皇帝的额角抽了抽，却还是顺着台阶道：“把另一件取来让朕看看。”
官员虚弱的抹了抹汗，而后立刻依言照做。
皇帝又拿起不足方才那枚一半大小、却精致到无与伦比的鬼工球，果然也是内有乾坤。
然而在手中晃动时，内里小球滚动的流畅度，却要比先前那枚高上许多。
唯一不妥的是，这一枚鬼工球，只有六层。
有了适才不愉快的经历，皇帝再问话时，语气便带了些凌厉：“这又是出自谁手？”
杨启弓着腰，佯做吃惊之色，片刻后才低眉顺目地上前一步道：“回陛下的话，此乃老臣之作。”
皇帝闻言，竟是有些犯了难。
于谙的鬼工球，层数虽多，却精美不足；而杨启的这枚，精妙有余，层数却偏少。
诚然，对于让谁拔得头筹，他是有私心的。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作为一国之君，也是断不能做出有失偏颇的决定。
故而，他顿了顿后，便把这个难题抛了出去：“依众卿之见，这二者之间，当以谁人取胜啊？”
“这……”
关键时候，众人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也没能提出什么建议。
便在这时，杨启转头，不经意地看了董尚书一眼。
董睿只好眼一闭心一横，站出来躬身道：“回陛下，依老臣愚见，这鬼工球既是以层数辨别技艺高超与否，自当以层数的多少来定输赢。”
“可前提是，得确定这当真是由一块完整的原料雕刻而成。”
言外之意，就是或许有人用了旁门左道，将碎料粘合成一件完品。
的确，能在一块原料内雕出九个独立的小球，这种技艺高超之余，也难免让人怀疑，是否真实存在？
不少人纷纷跟着点头。
“董大人此话在理。”
“臣附议……”
不想刚解决一个问题，皇帝又接着抛出了疑问：“那依众卿家所言，当如何验证才好？”
“……”
又是一片默然。
这会包括董睿在内，都不再有人说话。
毕竟大家都是一介文臣，从来也不通匠造之术，若能知晓这其中的奥妙，那才叫古怪。
杨启见沉默的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现身说法道：“回陛下，老臣有一办法。”
皇帝摆了摆手道：“快说。”
杨启立刻低头，维持着躬身的姿态，惶恐道：“这鬼工球若非由一块原料制成，那必定是以胶水拼合。而胶怕水，只需用沸水浸泡，若球身开裂，即为赝品，若保持完好，便是鬼工球无疑。”
皇帝已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转身回到龙座上，便下令道：“那还等什么，叫人备水来。”
不多时，便有宫人呈上了工具。
带两锅清水渐渐烧热，两枚鬼工球便被左右各一的放进了锅中。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
很快，其中一枚鬼工球遇了热水，胶质划开，就在锅内层层“散架”，最后竟只有当中的一层是为实心。
众人骇然地看着这个投机取巧的作品，不由面露鄙夷，纷纷低声谴责：“想赢想疯了吧，竟然拿着这栋东西来参赛……”
说话间，较小的那枚也从水中被捞了出来。
不同的是，这枚层数较少、体量较小的鬼工球，却是完好无损，甚至因为过了滚水，而愈发锃亮。
周未心里一个咯噔。
她原本只觉得开裂的鬼工球大小有异，但也可以解释为于谙事后另做了一枚。
可经过此番验证，证明了裂开的鬼工球有假，那她便能断定，这绝无出自于谙之手的可能。
以他的手艺，何必？
而这保管工艺品的董大人，和“通过验证”的杨大人一唱一和，这其中必然有鬼！
片刻后，两件鬼工球被分别重新放在托盘上，承到皇帝面前。
结果如何，一目了然。
皇帝震怒地拍了龙椅一掌：“于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等赝品来糊弄朕！”
杨启就这低头的姿势，幸灾乐祸地看了于谙一眼。
让你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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