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网#6
小川仁见的头脑并不笨,在与他交涉的过程当中,花辞便感受到了这一点。她并不需要花更多的口舌与他解释更具体的做法,作为一枚棋子,他实在很好用。
告别了那位鉴识课的刑警之后,花辞便也先一步离开了现场。虽然现场的勘察还没有完全结束,不过在确认某些信息之前,花辞并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时间才过了正午,炽热的阳光将顶点大的影子堆挤在了少女的脚下。入秋的天气明显转凉,可即使如此,午间的阳光也总能催着人脱下厚实的外套。
少女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袖管,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样热的天气,阿绫也会觉得不舒服吧。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下午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
大约是因为真耐不住这样的温度,袖管里盘绕的赤色小蛇蔫蔫的,也没有更多的反应。
花辞轻叹了口气,却是抬眼四下张望了一圈,终于在视线的尽头找到了一家百元店。她信步进了店里,在货架上选了一个半透明的收纳盒,又顺便从冰箱里取了瓶水。
结过账,少女便带着东西来到了一处树荫下,完全不顾形象地自顾自坐在了垒起的花坛边缘,在收纳盒里倒了浅浅一层纯水,这才把因为高温而有些没精打采的阿绫放进去。
“这样应该会稍微好上一点吧。”少女注视着小蛇赤红的身体,却似乎并没有对上焦,弯着的唇轻轻开合,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嘀咕着:“那个时候阿弥也……”
话说到一半,少女忽的收住了声,怔怔地与盒子里挺起小脑袋的阿绫对视了几秒。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苦笑了句:
“今天提起他的次数好像太多了。”
“是因为早上见到了……那家伙吧。”
少女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垂着视线,望着盒子里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的小家伙。
它最开始并不是花辞养的蛇,它的主人是一个漂亮的少年。在很多年以前,它也会像现在盘在花辞的手臂上一样盘在那个少年的身上,亲昵地用小脑袋蹭他的身体。
后来,那个对于阿绫来说最亲密的少年不在了,他死在了一场几乎让一切倾毁的浩劫当中。于是侥幸活下来的花辞收养了侥幸活下来的它。
“我会带你回去的。回到那个有阿弥在的地方。”
少女用手指轻轻在阿绫的头上摸了摸。
“打破封印那块土地的结界,遣送走盘踞在那片土地的旧日支配者,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阿绫昂着脑袋,在少女的食指上蹭了一下,接着它缓缓地扭动着身子,顺着少女探下来的手,再次爬回了她的手臂上。
她会和它一起回去的。当年一起逃出来的人里,也只有她们会回去。
花辞稍稍仰起脖子,望着湛蓝的天空。
其他人都已经过上崭新的生活了,她今天早上才刚确认过。
与猎犬的战斗实是花辞这段时间接到的一份委托。与那种家伙的战斗其实并不容易,所幸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战斗,抛开被两个小警察看到的小插曲,整体的战斗倒还算顺利。
一滩粘乎乎的东西铺散在地面上,恶臭的味道委实让人头疼。那的确并非该在寻常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如果是一般人见到它,会陷入难以抑制的疯狂也说不定。
对于如此场面,始作俑者的少女却是眉毛也没动一下,她的视线朝着某个方向偏了偏,接着漠然地摸出了手机,对着地上的一滩残骸连着拍了两张照片。
“这样就行了吧。”随便又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少女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把手机放回到了口袋里,接着又顺手把鬓边的头发撩到了耳后,恰露出了嵌在耳中的单只耳机。
因为怪物的身体形状不定,想要与它作战最难的地方便是找准它的形体。为了做到这一点,每次进行类似战斗的时候,少女都会在选定的战场附近安装上收音的设备,以辅助她精准判断怪物的真正动向。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在猎物进网之后,后续的战斗并不算太困难。
花辞将自己战斗的“成果”发送给了委托人,接着,也没去回收事先设下的监听器,而是径自绕去了正街前。
彼时时间还早,街边的咖啡厅才刚翻开营业的牌子,如同复制人一样穿着黑白西装的打工人争相在进入写字楼之前涌进这里。朴素的沙色在这中间也丝毫不起眼——可即使是这样,少女还是凭借那张明艳的面孔在进店的瞬间收获了不少视线。
花辞却也不在意,或者说,她早就很习惯这样的视线了。
客观来说,少女生得很美。及腰的长发随意绑在脑后,额前的碎发勾勒出一张姣好的面容,猫眼似的眼尾轻轻上挑,和着左眼下的一粒泪痣,清丽之间平白又多了几分魅惑。
眼睫轻轻颤动的时候,着实能撩拨人的心思,惹得不少单身的,丧气地准备开始新一天工作的年轻打工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甚至有人大着胆子直接凑到了她桌前搭讪。
“请问……您是一个人吗?”俊秀而略带轻浮的年轻职员俯身问:“店里似乎没有空位了,不介意的话,我是否可以……”
少女未置可否,显然是打算用沉默对这位搭讪者进行婉拒,不曾想这个人的脸皮着实不薄,纵然少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仍自顾自地坐到了少女的对面。
“虽然这样说有些冒昧,但是您身上真有种吸引人的气质,我很想能和您认识一下……”年轻职员开始了自己喋喋不休的表演。
少女实在是没有更多地注意到眼前的家伙到底说了什么,此刻的她的注意力根本也不在这人的身上。事实上,就在那青年坐下的时候,藏在她发间的耳机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透过玻璃的日光落在少女的眼睫上,随着轻微的颤动细碎抖落,于是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好像也沾染了一点光彩。不知是注意到了什么,她的唇角似乎轻轻向上勾了一下。
惹得人心神微漾。
不知是不是被这一笑鼓舞,青年职员似乎愈发起了些死缠烂打的心思。
“那个……不知道您是否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
一面这样说着,青年的视线也顺着少女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窗外的景致几乎被面前的灰墙挡了个严实,只是勉强能看到稍远一点的巷子间的一角罢了,那里又能有什么风景呢?
这样想着,青年搭讪的心思竟愈发强烈了起来。
他大抵永远也不会留意到擦着少女视线边缘走过去的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海人,你说这个真的是秋木那家伙做的?不管怎么说也太夸张了吧,这可是廷达罗斯猎犬诶!她她一个人?”耳机里的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是附魔的武器造成的伤害,从伤痕来看,确实像是秋木小姐惯常使用的短杖。”另一个声音附和。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很了解她的战斗方式似的?”
“您在说什么胡话,我可是跟您一样,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那位秋木小姐了啊。但关于她的事迹,就算不想听也总能听到吧。”被叫做海人的那个声音反驳。
“那家伙这几年确实出了不少风头,我甚至听到过有人说她是传奇调查员诶。这也太夸张了吧!不过就算再怎么说,她也肯定赶不上大家的英雄凉彦大人厉害啦!就算是秋木那家伙,见了我也要叫声leader的!”
“是是是,您最厉害了。”海人的语气似乎变得有些无奈:“所以我们厉害的凉彦大人,刚刚您有想好早饭要吃什么吗?”
“我认真想过了!西市那家的煎饼很不错,我们去吃吧!”
“……可是西市离这儿隔了半个东京啊!”
“有海人在,区区半个东京……”
真是……老样子啊。
那是她旧日的同伴,他们曾一起度过了无数什么也不必忧虑的快乐时光,只是可惜,人总是会成长的,而成长的代价就是,他们会各自踏上不同的道路,然后越走越远,最终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心底里给对方献上一份祝福。
花辞轻轻扯起唇角。只是笑容里却难掩苦涩。
待视线里的两个人影已经彻底不见,少女才抬起手,轻轻地把那副连接着监听器的耳机摘了下来。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勉强留意到对面说得口干舌燥的青年的身影。
还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道。
“抱歉。”少女敛去了唇边清浅的笑,视线有些不耐烦地在青年胸前的名牌上扫了一圈:“青野事务所的……佐藤先生,我不知道您到底想干嘛,但是我得提醒您,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是有权力指控您在这里公然实施性骚扰的。您应该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被巡警带走吧,毕竟上班时间可块到了。”
青年脸上露出了讪讪的表情,却终于还是一脸不甘地离开了座位。
而在青年离开之后不过片刻,先前站在一边的另一道瘦高的身影挤进了座位。
——花辞知道,这才是她来这里的真正要见的人。
“怎的让别人坐在这儿了,我刚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穿着黑色连帽衫的青年男人坐在了椅子上,用略带抱怨的语气说着。
“没注意他坐下。不过说起来,你完全可以和人说你是我的同伴,请人挪去其他位置吧?”少女终于收回了视线,拿起了放在杯子边的小汤匙,在纯黑色的咖啡里轻轻搅了两下。
“我才不会做这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事好吗。”
对面的青年压低了声音抱怨着:“真是的,难得出来这么一次,如果引起什么骚乱就糟糕了。”
他的脸上戴着口罩,衣服上黑色的兜帽也扣在了头上,只露出了几缕茶灰色的发丝,鼻梁上架着一副圆片的金边眼镜,反着光的镜片倒是将那对微微有些竖瞳的赤金色眼睛的光彩遮去了大半。
“所以说不是你特地提出来的要在这里见面吗。”少女扬了扬眉毛。
青年被噎了一下。
“而且你这种穿法,虽然能够挡住脸,但正常的人类见到你这副打扮都会觉得可疑吧。”
少女的嘴巴却没停下。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呢?顶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亲自验收我的工作成果?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你这样不信任还真让人难过啊。”
“我没有那样的意思,花辞小姐……”青年的语气急促了起来。
“嗤。”被称作花辞笑出了声来:“好了好了,和你开玩笑是我的不对。不过我确实很好奇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毕竟你这样的家伙,从来都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不是吗?”
“你的身份那么敏感,如果真的被爆料出来,麻烦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不如说更麻烦的是我这一边,绝对会被你的粉丝群起而攻的。顶级爱豆松津海翔君。”
最后的名字用的是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吐出来的,即使是这样,对面的青年依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开了:
“秋木花辞!”
他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在怒声呵出那个名字时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始作俑者的少女却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笑吟吟地看着对面:“就算你把音调拔得再高也没有用,那个名字已经没有人使用了。”
“比起这个,监听器回收的消息和我发的照片明明已经足够让你相信我有好好完成工作,为什么还要特地冒险跑这一趟呢?”
像是泄了气似的,松津海翔的表情黯淡了下来,他垂下视线,没再去看眼前的少女,而是注视着摆在桌上的那杯黑咖啡。
“这次什么时候离开?过段时间我说不定有其他委托要找你。”
良久,他才忽然这样问了句。
“估计会住上一阵子吧。”少女伸手轻轻转了下咖啡杯,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有点事情要查,暂时不走,你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能让你也觉得有兴趣的事情?”松津海翔扬了扬眉:“那个短时间内大量人口离奇失踪的事件,你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风声倒是没有,但多少有点猜测。上一次闹得这么大还是物体x意图入侵那次——啊,那次的收获可相当丰厚呢。说到底,还是富贵险中求啊。”
杯子放回到了白瓷盘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疯子。”
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松津海翔的唇角似乎轻轻抖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毫不客气地端起了少女面前的咖啡杯。
少女并没有阻止,只是静默地看着对方喝了一口,然后又呲牙咧嘴地扯上了口罩。
“真苦。你喝咖啡都不放糖吗?”
“甜与苦于我而言并没有意义,放了也是浪费。”花辞轻哂着垂下眼睫。
松津海翔沉默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是沉了下来。
他说: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类,却在做一件我能想到的最愚蠢又最疯狂的事。”
“在伊斯之伟大种族眼里,人类都该是愚蠢的吧。”花辞看向他。
“不,不是的。”松津海翔对上了他的视线,辩白得有些急促,但他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短暂的停顿之后,他才又说了句:“不是种族意义上的愚蠢。你是特别的。”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花辞弯起了眼睛,将眸光也一并敛藏起来:“人类就是这样,每个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在世间各自奔忙,我也只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但你明知道那个目的是不可能达到的。只是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
“请不要妄下结论。”花辞打断了对方的话,她的视线有一瞬变得极为冷冽,可那短暂得几乎像是人的错觉。下一瞬,她脸上又带上了一贯温和的笑:“我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当然知道那有多痴人说梦,我当然知道,我随时都可能毁灭,随时都可能发疯,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为了一个目标坚定不移地向前走,不是很帅气吗。”
“我当真无法理解你的愚蠢。”松津海翔双手交握着放在了桌上,露在外面的指节有些发白:“值得吗?”
“当然。”
少女的手指轻轻落在杯沿上,稍一用力,白瓷的杯子便随着她指腹的动作轻轻旋转了一下,连带着杯里的黑色液体也漾起了些许涟漪。
“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这就是我的全部意义。”
“疯子。”
松津海翔又说了一次。
“或许吧。”她笑着:“别人的评价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好吧。”松津海翔摊手,终于放弃了争辩:“反正是你的选择,我也没办法左右。如你所说,我们只是交易的关系。”
“……或许你可以向我索要更多的筹码。”
花辞又笑了。
“主动提价可不像是买家说出来的话啊。让利的背后肯定藏着更多的代价,我们只是交易的关系。”
她将杯子里仅剩的一点咖啡一饮而尽:“交易嘛,最重要的就是两不相欠。”
松津海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动了动被口罩遮着的嘴唇,终究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正因为知道,他才觉得不可思议——
世界是没有尽头的。知识是没有尽头的。所以,在其中徜徉的人的欲/望也总是没有尽头的。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类……不,不止是人类,还有其他文明中的个体。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触到那些充满颠覆与亵渎的知识,然后,在这个无止境的世界里变得贪婪而疯狂,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的是什么。
但她不一样。
她的疯狂不一样。
他与她相识也有五六个年头了,期间她涉猎的知识足以让任何一个寻常人类彻底失去理智。可她没有,她始终冷静的,虔诚的,一步一步地在这条荒诞的道路上向前走着。
——她的理智并未在这条路上溃散,或者该说,她的疯狂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达到了顶点。
“你想要什么?”
松津海翔曾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一个结果。”
她回答的时候,眼中曾泛起他前所未见的星芒。
“因为和人约好了,所以想要试试看。”
荒唐。荒唐得简直可笑。
说想要完成那个愿望的她简直像是妄图撼树的蚍蜉。可即使是这样,即使清醒地知道这一切,她也依然偏执地想要独自扛下所有的代价。
像是个孤勇的战士,独自顶着风雪走向自己的战场。
松津海翔并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荒谬的抉择,他不理解究竟是怎样的约定才值得她做到如此的地步。但他知道,他无法阻止她,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
就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被那样义无反顾的身姿吸引一样。
即使是这种程度的文明当中也会有让人兴致盎然的存在呢。
松津海翔看着少女站起了身子,将喝空了的咖啡杯端了起来。
他看着她,像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关她的画面似的。是的,他不想错过,他更了解她,他想看透她。
他出现在这里当然并不是因为真的需要验收什么工作成果,事实上,他对眼前人的能力非常信赖。
他只是想来看看她。
真是荒唐啊。这样的想法对于伊斯之伟大种族来说实在是荒唐透顶了。
或许是因为在人类社会当中混迹太久,所以思维也被这个神奇的种群同化了吗?
——还是因为尝试了这样荒唐的事情之后,就能稍微理解一下她的想法呢。
“闲谈就到这里吧,我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花辞这样说着:“今天份的报酬还是按照老方法发给我。依然是关于旧日支配者撒托古亚的记录。对了,监听装置的回收也拜托了。”
花辞没有在那个人身上耗费更多的时间。她知道,前面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知道,自己总会走向某个既定的结局。
“所以啊,该继续出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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