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了更好的刺探敌情，韩铮甚至想开学后把梁际维安插到七班八班，更加直观地“监视”楚意的一举一动。
楚意则被看似偶然的相遇冲击到了。梁际维跑到办公室问题的时候，她拉住他，问，“你和韩铮是什么关系？”
“亲戚关系啊，我说他小侄子。”梁际维不假思索的回答，心想你不都知道了吗，干嘛再问一遍，然后便做好准备，回答下一个问题。
他本以为楚意的下一个问题便会旁敲侧击问韩铮住哪儿家有几口人现在做什么，没想到楚意直接抽出他考一百零几的卷子，劈头盖脸第一句话是“你完形填空太差”。
梁际维顿时泄了气。
臭流氓和楚老师不是有点儿什么吗，怎么楚老师一点儿都不关心流氓，只关心那两万块钱？
楚意不知道梁际维心中的小九九，只知道如果韩铮如果成心和她杠上，这梁际维就是那探子，以后说不准有事儿没有事儿都能碰上韩铮。
——当然这是在“韩铮成心和她杠上”的情况下。
如果不呢？
那就是天涯朝两头大家两边走。
西城发展地极快，日新月异，说碰不到，就真的碰不到。
想到这里，楚意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想不想见到韩铮。
十年了。本以为心如死灰，韩铮一出现，顷刻间死灰复燃。
楚意给最后一个来问题的学生讲完题，打算下班，一抬头，周逸群已经在门口等好久了。
她笑着走过去，拿包轻轻打他一下：“你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看我楚老师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不敢上前打扰。”
周逸群笑着说。
“假正经。”
她又拿包打他一下，锁了门，周逸群虚虚揽着她，让她坐上车。
“新车。”周逸群玩儿着手里的钥匙。“舒服吗？”
“舒服——能坐人就行。”
楚意向来分不清车的好坏，认牌子都认不全。
“你可真是好养活。去哪儿吃？”
“去天籁吧，听说今天陆瓷要来，我弄了两张票，前排的。”
楚意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眼，想解解乏。不知道是这车好还是皮具好，她分不清这种东西，只知道的确是舒服，车内空间宽敞，周逸群放的音乐也好听。
本来今天是全天满课，上午是正常的课时，下午她开了一个公开的讲座，晚上还有一个班，她把晚上的班向后推，为的就是去看陆瓷。
周逸群没听懂，问她：“去看谁？”
“陆瓷啊。”
“那是谁？”
“有名的民谣女歌手，你个Low货，陆瓷都不知道！”
“天天忙里忙外，我哪有闲心管那些。现在放的这歌还是你给我的那盘碟。”
“我就说呢！”楚意拿胳膊肘怼他一下，“怪不得都是我喜欢的，原来你这么久都碟片。”
“都跟你说了我忙得屁股不着地。”
周逸群辩解。
“你忙什么？你爸的生意越来越大，以后不都是你的吗？你现在不就是帮帮他嘛。”楚意嘴上不客气，戳破他的心事，“是最近忙着追谁呢吧？这车换了，发型骚了——对了你那旧车哪儿去了，卖给我，我开。”
周逸群被她逗得直笑，也不否认，说：“旧车在我家停着呢，给几万意思意思就行。”
“行。”楚意爽快地应下。几万块钱买一辆周逸群的车，她是得了大便宜。
楚意早就眼馋周逸群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她当初买车的时候父亲告诫她“为人师表不可张扬”，买了一辆黑色的奥迪。待会儿去周逸群家里提了车，白天上班开黑色，其余时间开红色。她才二十八，多年轻，应该张扬的年级，红色最配她。
等两个人风风火火到了天籁，人来得差不多挤满了大厅。楚意向来讨厌拥挤，她站在外面，没心情进去。
周逸群说：“票给我。”
她从包里拿出票给他。
“包挺好看的。”
“那是，也不看看主人是谁。”
楚意得意洋洋的笑。恍惚间，周逸群以为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她。那会儿她有着两颗尖尖的虎牙，比现在可爱多了。
周逸群拿过票，看了看主办方，心想果然。全城的几个大的活动都逃不过这几个人的手掌心，这就是城市小的好处，方便，哪儿哪儿都能碰见熟人。
周逸群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出来迎接他们。
他抖了抖手里的票，少爷气十足：“内场票第一排。”
“差不多行了。”楚意觉得好笑，悄悄提醒他。
“是他们管理不到位，哪有这么乱的场子？”
周逸群斜瞥一眼乱哄哄的大厅。别说楚意这么讲究的人不愿意进去挤，就连他也不愿意进去一步。
来的人好像是个大堂经理一类的角色，礼貌地给他们引路，带着他们从侧门进去，穿过后台之后，没走一会儿，就直接能从舞台下去坐第一排。
他们进去后，已经有个人坐在那儿玩儿手机了，也是第一排。楚意觉得那人身影有些熟悉，走近一看，是梁际维。
“梁际维。”
她叫他。
梁际维迟缓地抬头，心里发虚。这是他帮助流氓小叔的第一步。
“楚老师好！”
他连忙站起身来，看见楚意旁边还跟着一个人，又说“叔叔好”。定睛一看，诶这不就是经常来接楚老师的那个男人吗。
他暗自将楚意旁边儿的这个男人和流氓小叔作比较。从前总觉得流氓小叔这不好那不好，不够帅不够阳光不够正气，和他人一比，流氓小叔简直是人间第一大帅逼。
就拿这个人来说，虽然长得比流氓小叔正气，但不如流氓小叔有男子气概。这男人长相太过于精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能照顾好他的楚老师？不像流氓小叔，从小在泥地里摸爬滚打，浑身血泪汗，一步一步才有了今天，论照顾人，谁比得上韩铮？
楚意不知道这是梁际维给她下的套，和梁际维说：“诶你也来看陆瓷的吧？上次你跟我说陆瓷的歌好听，果然——”
说到这儿她就止住不说了，果然这两个字的尾音还飘在半空中。
梁际维知道是为什么。
流氓小叔驾到。
“哟，楚楚，真巧啊。”
韩铮背着手朝她走过来。
“是很巧。”
“韩铮？”周逸群狐疑地发声。
“哎哟，这儿还有一位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灯光打在韩铮的脸上，勾勒出十年如一日的玩世不恭，眉宇间载着睥睨一切的态度，什么事儿在他眼里都是小事儿，什么事儿都挡不住他为自己寻开心。
周逸群没答他的话，压根儿没想理他。高中的时候俩人就不对付，打篮球的时候使劲儿往对方身上撞，尽管都是校队的，内讧起来也毫不含糊。
梁际维长这么大头一次见有人这么对韩铮。楚意那种随随便便的态度也就算了，好歹是正眼看韩铮的，这男人直接忽略他，仿佛韩铮是一团空气。
而韩铮却难得好脾气得没和他计较，厚着脸皮和楚意搭话。梁际维天天见楚意，知道她平时是什么样子的，很明显楚意根本不想见韩铮。
不然十年间，韩铮搞得这么大，梁际维就不信楚意从来没见过他。
虽说平日间他总是和几个兄弟吐槽他那流氓小叔，但到正儿八经的场合，没人能比得上韩铮。拿得起放得下，端得稳坐得住，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盘踞一方的霸主模样，谁惹得起？
嗯……除了面前这两个大活人，起码在西城，没人惹得起他流氓小叔了吧。
“你怎么来了？”楚意抱起手臂问。
“梁际维喜欢，我带他来。”
楚意上上下下扫描韩铮，找不到半点说谎的迹象，又不愿意相信他的理由真的那么纯良，只能不给半分好脸色得点点头，不再多说。旁边的周逸群见这俩旧情人不再絮叨，和韩铮杠了起来：“想缠着楚意？”
韩铮被他说的这句话都笑了，眼角显出细细的几条皱纹。他的眼睛是一潭深渊，深不见底，天大的事情都惹不起波澜。听完周逸群的质问他不着急回答，从衬衫里摸出根儿烟，趁其他人没进场时抽几下解馋。
周逸群刚从国外回来，不知道韩铮在西城到底成了个什么角色，丝毫不把韩铮放在眼里。他不答复，周逸群就等他答复，非得看看是谁时间金贵谁耗得起。
半晌，韩铮说：“多大点儿事儿，这么认真干嘛？”
说罢把烟从嘴里取了出来，慢慢吐出烟雾，接着说：“快三十的人了，还说什么缠来缠去的，不害臊？”
周逸群耐着性子等他说完，在韩铮又要把烟叼在嘴里的时候，突然给了他一拳，狠狠砸在他的牙上。这一下不知道韩铮怎样，反正周逸群的手是疼了个半死。
“你怎么——”梁际维赶紧挡在韩铮面前，韩铮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
这一拳让韩铮始料未及。很少有人敢照脸打他。这一刻他反倒笑了。因为楚意，他挨了不止这一次打。见惯不怪。
“你干嘛你——”楚意慌忙把周逸群挡在身后，重重打他的胳膊，头却扭向韩铮，说：“这一拳是他对不起你，但你别记仇，是咱们俩的私事儿，和逸群没关系。”
眼看着这三个大人剑拔弩张，梁际维想说几句话，被韩铮伸手拦住。
“本就和他没关系，他倒给了我一拳，楚楚，这怎么办？”
“怎么办？韩老板，您还想怎么办？”楚意扬起声调，踩着高跟鞋“蹬蹬”走到韩铮面前。韩铮瞳孔里的楚意放大的数倍，十年之后，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她。
骨子里的倔强一分没变。
她却吐出狠厉的字眼：“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打你算轻的，你他妈做过什么缺德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
梁际维瞪大眼睛。他有些后悔卷入这对成年男女的纷争。
韩铮听楚意这么骂他，依旧不为所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还是玩世不恭是痞子模样。
这个样子，让梁际维有些害怕。
他见过韩铮暴怒的样子，见过韩铮暴怒过后粉碎一切的样子，独独没见过暴怒之中却要强装笑意的样子。
他含着笑咬牙切齿地说：“楚楚，当年的事儿不怪我，是你自己愿意。”
“我□□大爷的——”周逸群按捺不住又是一拳，这一次韩铮早有防备，他稳稳得接住，一侧身，大臂带动手肘使劲儿，快而猛地踢周逸群的腘窝，平时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周少爷“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梁际维吓得不敢出声，楚意则不顾一切地扑到周逸群身上，拽着他的手臂想扶他起来，奈何周逸群就是使不上劲儿。
“逸群，你身手退步不少啊。”
头顶正上方传来的是韩铮居高临下的声音。他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话里话外都透着几丝不容置疑。
韩铮整理身上的衬衫，和电影里的常规套路一般扭扭手腕，踹了踹周逸群。
“起来吧逸群，跪在地上准备给谁磕头呢？”
梁际维打了个寒颤，嗓子发痒。他想对楚意说些什么话，却因为韩铮身上的那股压迫力，逼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小叔，他第一次见。
记忆里的小叔虽然不亲和，但绝对是随和的；虽然严厉，但绝对不凶。现在看来他把凶残的一面在家人面前刻意藏了起来，大家都以为，韩铮还是小时候的韩铮，从来没变过。
韩铮意识到旁边儿还杵着他的傻侄子的时候，梁际维已经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他对梁际维说：“你先出去给我买点儿水，正式进场的时候你再进来。”
楚意出乎意料的冷静。
与其说是冷静，不如是冷漠和习以为常。她只和韩铮交往过一年。十年前的韩铮都那么暴戾，十年后，重金在手重权在握，他成了阿修罗活阎王也不为过。
就是连累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周逸群。
她轻轻叹了口气，支着周逸群缓缓站起来。他的腘窝还钻心疼着，韩铮那一脚踹下去，半分力气都没保留，当下便眼前一黑。如果不是楚意在身边，韩铮还不知道要对周逸群怎么着。
周逸群是个角色，说到底韩铮不会把他真的“怎么着”。但小伤小痛是免不了的。
“韩铮——”站起来后的周逸群冷静了许多，不见屈辱不见恼火，身子站直了还是翩翩贵公子一个，言谈举止中有在韩铮身上见不到的谦和。
他问韩铮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他问韩铮，今天什么课，能不能翘了去打篮球。
韩铮听见他说：“楚意什么都不欠你。为何这样对她？”
不瞒任何人，这种屁话他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对错之分？
楚意当年那么爱他，十几个绿帽子往头上扣都不在意，大半夜的去网吧给他送吃的，晚上还陪床，也没见她一千万个不情愿。
关键是他韩铮也没逼着这样一个模范生为他做牛做马，一切都是人家自愿的。
既然是自愿的，哪能说什么欠不欠？
十年前他是这样觉得的，十年后的今天他依然这样认为。不过那些陈年往事都成了老黄历，早该翻篇儿，他追楚意，纯粹就是想追了。
想追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明白吗？就是想追了呗。
“我想追她呗。怎么着，允许你朝思暮想楚意，不允许我心猿意马？”
韩铮夹着烟，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上了几年学没学过几个成语，说这一句话就用掉了两个。
“可以呀。”
许久未开口的楚意突然说话，韩铮扭过头看她，周逸群也扭头看她。她的语气里透着不正常的爽朗，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被韩老板追是我的荣幸啊。西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爬上你的床呢，就连咱们的高中同学都主动联系我，问我知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啊微信什么的……”楚意说起这些事情来最为拿手，几个人名报了一大串儿，越说越难听。
韩铮打断楚意，手指摩挲着烟卷儿：“那楚小姐到底想不想来我的床上？”
楚意就知道他会这么问，装作低头认真思索了一下，两三秒后复而抬头盯着韩铮。
这个人啊——楚意心想——可一点都没变。只为自己考虑，直来直去，从来不顾及他人感受。
“不想。”
“为什么？”韩铮猜到了她会这么回答，丝毫不惊讶。
“因为你尺寸不够，能力不行，我不爽。”
但是楚意说的这个原因，他猜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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