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短视
聂荣儿忍着头晕独自回了寝居。
她脸上似火灼烧过一般疼，大抵是肿了。害怕被人看见，她用大袖遮着脸，一路搀扶着沿途的矮树和山石，走得艰难。
寝居里没有人，空荡荡的。落霞师姐还是没回来。沈青舟早先去偷偷溜去了卫海镇。
她好像有了喜欢的人，很开心的样子。
看着镜子里自己肿得高高的半边脸，她想：真好，有想要在乎的人，有在乎自己的人。
也不知道母亲一个人在长安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武清言，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是过去的她，看见自己这模样一定会很生气吧。
大概会很关心地问我怎么了，然后杀气腾腾地去找苏问仪算账。
可这不过是昨日的幻梦，她甚至可能从来没喜欢过自己。
我不知廉耻？为什么，她凭什么这么说我，她也相信了谷中那些愚蠢的传闻？还是……因为我喜欢过武清言。
红红的指印下是成串的小血点，苏问仪那一耳光真的很结实。说不定会留疤，可能该上点药。
她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有点难受，但只是一点点。她不会哭，这点难受比起武清言当年对她做的，不及其中万一。她如今想起武清言都不想哭了，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聂师妹？在么？”
“谁？”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门口传来了一个不熟悉的声音。
“是我，丹离。”
“丹坊主？怎么了？”
“听闻谷中的姐妹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
“不必了，丹坊主请回吧。”
“……师妹，脸上的伤可耽搁不得。”
“真的不用，我自己会处理。”聂荣儿心情极差，谁也不想见。
“师妹又何必连我也拒之门外。”丹离叹了口气，不顾聂荣儿的反对直接推门进来了。
聂荣儿被她吓了一跳，急忙拿袖子遮着脸，冷冷地望着她。
看着聂荣儿仿佛受了伤的小猫似的神色，丹离叹了口气，坐到了她身边。
“我知道是谁伤了你，苏问仪对不对。那个人愣得很，容易冲动，你和她可能有些误会，迟点说清了就好了，你莫要挂怀。”
聂荣儿面色更冷：“我怎么敢，她可是苏纺主，谷主最疼爱的弟子，连丹师姐你也护着她。而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无名小卒，她想欺负就欺负了，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说到无依无靠四个字的时候，聂荣儿觉着格外的心酸。
“师妹莫要说气话。我给你带了药，你赶紧抹上，一点小伤很快就能好。”
“我不要。”
“聂师妹。我知道你生气，但是又何苦呢。我没叫你不能气她，但你得对自己好些。药给你。”
看着丹离递过来的青玉的小瓶，聂荣儿不为所动。
“我不要。我自己有治外伤的药。”
“不行，你得收下。”丹离有些急躁，她日日在药圃里对着花花草草的，本就没那么擅长和人交流，如今若不是谷主梁念秋亲自出面请她来劝聂荣儿，她是决计不会出面的。“我同你实话说吧，是谷主来让我劝你的。她怕你和苏问仪有矛盾，让我给你送药，叫你不要把这事太放心上。谷主的面子，你给是不给？”
“不给。”
“你！”丹离一愣，随即又是叹气。“师妹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万香谷想想。你脸上伤的这样重，来日被你师父朱前辈看见了，必定是要责问苏问仪的。你也不想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万香谷两个坊主之间起矛盾吧。”
“我不会和我师父说的。”
“这么明显的痕迹谁看不出来啊。”
“可是她骂我，她凭什么。”
“改日我替你骂回来。谷主既然让我来劝你了，说明她私下会责罚苏问仪的，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药在这，你收好，及时用的话，今日内外伤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谢谢师姐。”
“好，何必谢我。那我先走了，你晚上去见苏问仪小心一点，千万别打起来，那个人下手从来不知道轻重的。”
“哦……”
入夜，聂荣儿独自去了问星坊。
问星坊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高楼，坊内中空，正中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青石板铺成的平台，也四四方方，其中每一块青石板大小相当，整个平台像棋盘似的。
已经入夜，坊内没有弟子。月光从屋檐洒下来，将平台上光滑的青石照地熠熠生辉。苏问仪站在正中，她右手反手拿着已经出鞘了的剑，背在背后，左手掐了个剑诀，直挺着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聂荣儿刚走上平台她就意识到了，转身扔过来一个东西。聂荣儿下意识去接，拿到手里才发现是自己的铜古铃。
“师尊罚我在这问星盘上冥想三日，自行悔过。”
“哦。”聂荣儿毫不同情。
“还叫我向你道歉。聂师妹，抱歉。”
“哦。”聂荣儿淡淡应了声，根本没有原谅对方的打算。
苏问仪也瞧出了聂荣儿还在生气，无所谓地笑了笑。屏气凝神，右手使出巧妙劲力，手上的剑悠悠飞起几丈高，又精准地落进了她背后的剑鞘当中。
“苏坊主，我曾经可能确实和武清言有些感情，但如今和她已经没了任何牵连。谷内那些关于我的谣传也都是假的，我和唐晋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可能连朋友都不算。”
朋友都不算就将唐门的暗器手法教给你了？谁知道你私下里和他学了多久。
苏问仪笑笑，懒得同她争辩此事：“谷中关于武清言的传闻你可听说了。覆灭萧家，屠萧家人千口，手段毒辣，杀人如麻，除了近来流传甚远的赤羽门，毁在她手下的江湖势力数不胜数，而且为了充实势力，勾结官府，贿赂官员，甚至是暗杀官员。”
“我知道。”
“你听了，有什么感想。”
“没有感想。”
“呵。那你知道那些事是真是假么？”
“除了萧家的事，一概不知。”
“你最好是不知道……”苏问仪深深望了聂荣儿一眼，眼神冰凉。“我现在告诉你，那些事没有一件是假的。武清言看似为人正派，实则恶贯满盈，隐藏极深。”
“哦。”聂荣儿内心没怎么动摇。她早就知道这些，毕竟武清言对她亲口承认过。但她没有全信苏问仪的话。
“你同我说实话，武清言和秦任君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苏坊主，我和她的仇怨只是我和她的事，我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和她相关的消息。”
苏问仪深深叹了口气:“你可知晓如今是什么局势。秦任君如今手下有一群武功高强又来历不明的人，他们行事风格不像江湖人，我们都怀疑他是受了朝堂中人的助力。他本就难以对付，现如今行踪飘忽不定，手下人又实力强悍，你知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师兄师姐惨遭了他的毒手。”
“……那又和武清言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我们六大门在朝堂上的助力一一失势，反而是秦任君得到了官家的帮助，我近来仔细调查了过去的事，好像是武后一直在从中操纵。武后姓武，武清言也姓武，我不相信她一个身兼数家武学，行事风格狠辣的武姓人真的和武后，以及秦任君没有半点关系。”
武清言是武后的女儿，是秦任君的徒弟。聂荣儿都知道，可她不会说。
武清言是武后和秦任君那边的人么？是为祸武林和整个天下的人么？
师父说过，她并非一个完全的坏人，我该相信她……我该相信她么？
“有些事情现如今已经查明。武后这么多年在暗地里滥杀无辜，清除她觉得有威胁的势力，武清言多为她的助力，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不是么？”
这只是苏问仪的猜测而已，如今她堂而皇之的说出，聂荣儿无从怀疑。
“是，我也是受害者。”
她竟然当真是那样可怕的人？为了武后，为了秦任君滥杀无辜？可是为什么她又有那么温柔的一面，如果她真的残忍嗜杀，之前那么久我为什么会一点也没能察觉。
“武清言是这些事的关键人物，我甚至怀疑她是武后和秦任君联手的枢纽。我们必须得除掉她。”
“可是她之前帮了我们，在洛阳的时候。”
“你还帮她说话，她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么？”苏问仪瞪了聂荣儿一眼。“我怀疑那是她为了争取我们的信任而设下的诡计。万象谷如今答应了和她合作，还不知将惹出多大的祸端。你还记得落霞么，和你同住一间的那个。”
“落霞师姐怎么了？她大半年都未曾回来了。”
“她死了。我之前叫她去苏州查思安商号和秦任君的关系，她至今没有回来，也没有传信，多半是暗中被人杀了。”
“什么？”
“你敢说她的死和武清言没有半点关系？”
“……落霞师姐。”聂荣儿对这个师姐很有好感，依稀记得尚且没有入谷的时候，就是她给自己送来了包裹，兴冲冲地说互相关照。同住一间屋子，她教了自己许多。
可如今她却死了，死在苏州，那个自己曾经很喜欢的地方。
她默默地把这笔账算到了武清言头上。
放弃吧，连她自己都承认自己是恶人，是你的仇人。你又何必再去期盼什么。
“现在，你还不愿意告诉我武清言和秦任君和武后的关系么？你是准备等六大门一朝覆灭了，再回去找你那个好姐姐？”
“我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苏问仪冷哼了一声。“我看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万香谷。你就那么舍不得她？落霞对你不好么？现如今落霞死了，下一个会是谁？也许是沈青舟，也许是你师父，然后很快就会是我，是谷主！”
“既然谷主已经同意了和她合作，那现在知道武清言的身份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担心她居心叵测。”
“那苏坊主何不直接杀了她。”
“我是想这么做，但师尊不会允我去的。”
“既然如此，苏坊主和我说这些不都是废话。”
“你的杀父之仇还报不报了？”
苏问仪冷不丁的一句话叫聂荣儿皱起了眉头。
“……我想让你去杀了她。”
“我……我连你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敌过她。”
“你可以。你熟悉她，知道她的习惯，知道她的弱点，还可以借着过去的交情让她放松警惕。”
弱点，武清言哪里有什么弱点。
曾几何时，我还天真的以为她的弱点就是我。
“你是想让我暗杀她？”
“是。”
“不可能。”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此人实在是可疑，如果放任情势继续发展，可能不出数年万香谷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我……”
苏问仪猛然半跪到了聂荣儿面前，她吓了一跳，从没想过高傲又不近人情的苏问仪会有这般举动。
“为了万香谷！为了谷中所有弟子，还有照顾过你的师姐，你师父，师尊！为了天下苍生……”她深深望着聂荣儿，看着聂荣儿逐渐动摇。“况且你也想报仇不是么。一举两得，你又何必推辞。”
她苦练武功，为的就是和武清言交手。倘若赢了，杀她或不杀还有的计较，倘若输了，也许也能探得武清言的一点真实想法。
“……好，我答应你。”聂荣儿叹了口气。她也确实受万香谷恩惠许多，将这里视作自己真正的家。
而且，武清言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人。
聂荣儿离开后，问星坊浓重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这样真的好么。”
“不好。但为了万香谷，我们别无他法。落霞，你从小长在谷中，你应该理解。”
“……聂师妹真能除掉武清言？”
“不一定。但是她可以是一块很好的试金石。如果武清言毫不犹豫除掉了聂荣儿，那她必然如传闻一般阴狠毒辣。如果她没有，或许这个人尚且有救……”
“那聂师妹岂不是……”
“这是必要的牺牲。你走吧，落霞，两年内不要回万香谷，其他事情我会帮你打点好。”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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