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捕梦

“喝过酒吗你？”晚上难得刮起了风，把这里窒息的感觉减掉一丝。

        “没……”这般年纪，我看到的那些邻居家的孩子，经常和几个朋友半夜喝得闹腾的回来，但这样的生活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没有就好，我们这的酒，水掺了不少，你要是嘴巴之前喝刁了，来我们这就跟喝黄汤一样。”秦闻微微侧过一点头，好让我听清他的话。

        “什么是黄汤？”

        “啧。”他马上把头摆正回去，显然不想进行这个话题，我也知趣的没有多问，张望着周围从未贴切过的生活。

        “丁胖，你丫这个月第四次了，你他妈不把之前的账结了，你今天晚上和你婆娘喝西风坡上的泥浆浆吧！”

        “王哥王哥，我也不是赖着你啊，万家老三还欠我钱呢，等他还给我后，我第一时间给您成不？家里是真没点荤的了，大的那个每天还得跟我出工，孩子饿不得啊……”

        “不行不行，我家也靠着这肉摊吃饭呢，你找万老二去，他有钱，能给他弟弟还上……”

        车开得快，也就听了这么几句，但对我来说确是新鲜的，等开出一段距离，我还试着回头看看那个摊子，只能瞧见那个叫丁胖的男人还佝着腰，杵在肉摊前，连手带脚比划着什么。

        也许我转身动作太大，秦闻侧头说道：“别动，怎么比猴子还不老实。”

        我便安静下来，秦闻低声说道：“你来生活一个星期就会知道这种情况多么常见了，万镇的钱永远都是公用的，你可以说我的钱在任何一个万镇人手里，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存在借钱还钱的关系。”

        “那你呢？你也借钱？”我不关心别人很久，但我不能不关心我目前交到的唯一的好朋友。

        “我？我说第三遍了。”秦闻缓缓停下车，用手拍拍我膝盖示意下车，“我也是万镇人。”

        我朦朦的下了车，看着那些大红大蓝的捕梦网在晚风中张扬，像是逃窜不出的欲望，只能小范围的喧嚣着，秦闻收起钥匙，侧着身等着我跟上去，我下意识的说出：“我有钱。”

        秦闻挑了挑眉毛，嘴角划过一丝弧度，“我是不是得说，我不杀你？”看我没有反应过来，只得再解释道，“一个富豪快被杀手干掉之前，不都说‘别杀我，我有钱，我都给你’吗？”

        我不知道秦闻是怎么把这些寻常的话都能归到电影桥段里面，我说不出来多么有意思的话，只能干巴巴的解释着我的想法：“我是说，你要用钱了，可以找我……我不催你的……”

        “画家，看过卡尔维诺的《黑羊》吗？”秦闻一把勾过我的肩膀往捕梦的门口走去，“我可不想当这‘害群之马’。”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明白了我的位置。我不语，秦闻也只是笑笑，搭着我胳膊的那只手又拍了拍我两下，突然说了句，“是尿。”我没反应过来，他接着说着，“之前给你说的黄汤，是尿。”

        我是羞于把这些东西讲出来了，垂了垂眼睛，嗫嚅道：“突然说这个，一会儿怎么喝得下。”

        他像是很满意我这个样子，笑了笑道：“把你拉下染缸这件事还是得我来做，免得万镇其他人非得给你染坏了。”

        我倒是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学着他不屑的样子撇撇嘴说道：“你刚刚还说你也是万镇人呢，现在撇的干净。”

        秦闻像是没想到我会回呛他一句，沉默半晌，像是说服自己一般低声说道：“是啊，我也是万镇人啊。”

        “闻哥，你可算来啦！”耳边响起脆亮的女声，“这位面生啊，新仔啊？”

        秦闻像是从刚刚的低沉中挣扎出来，冲姑娘笑了笑，“我朋友，不常住。”又冲我说道，“哝，老板娘，杨妮。”

        杨妮听说我是秦闻朋友，热情更是只增不减，上来就拉着我的手臂絮叨：“叫我妮姐就好，他们都这么叫我，能让闻哥称朋友的不多啊，就冲着你这个身份，今天喝什么姐姐都给你拿原的，不加水，想吃啥直接去后厨拿就好，一会儿人多了就顾不过来你们了，你跟着闻哥就好……”

        我看着眼前怕是比我还要在小上两岁的杨妮，惊叹她的巧舌如簧，一副生意人强调，更好奇这般大好年华得从几岁开始混着泥水圈子，才有如今这般玲珑。

        杨妮见我半天没搭话，只当我害羞内敛，便不再多说，看着秦闻，原来我看到的那些模样尽收，倒是有十七八岁的少女的娇羞姿态，“闻哥，吴良刚刚从我这拿了一打子啤酒，说是你请？有这回事？”

        秦闻想了想，点了点头，从裤口袋里掏着钱包，“啊，对，帮了个忙，有这回事，顺便给我们拿，”说着转头看了看我，“先拿六瓶啤酒吧，还是楼上那个位置。”

        “闻哥，你来我这还给钱？帮了你忙，吴良就算帮了我忙，他酒钱我可不要。”说着转身就要去冰柜那边拿酒，不忘回头弯了弯眼角，“没吃饭呢吧，我一会儿再给你们送几盘吃的，有什么需要直接吧台找我就好了。”

        秦闻钱包还没来得及打开，杨妮就消失在帘子处，无奈的笑了笑，抬腿先向吧台走去，我紧步跟上，看着他轻车熟路的打开其中某一个抽屉，又变戏法似的从不知道的角落掏出把钥匙，开了一个小盒子，把几张钞票塞到盒子里，又原模原样的放好，见我一直观摩着，便冲我竖了根食指搭在唇前，装作无事样大步走上楼梯。

        等杨妮忙活着把吃的喝的都摆齐活了，又冲着秦闻欲言又止几次，终是没下决心，脆亮的说了句“你们慢玩儿啊，一会儿嫌吵了，你们就去我那个屋子吃喝，安静点。”秦闻举起酒瓶，作举杯状，弯了弯眼角，“去忙吧，老板娘。”

        等杨妮走后，我迫不及待的说出我的发现：“她喜欢你。”

        秦闻夹着一块像是烤饼的东西沾着番茄酱送进嘴里：“运气不错，第一天就发现了万镇最不是秘密的秘密。”

        “你不喜欢她？”我对于这类感情的揣测只能源于书籍影视，这般直白的展示倒是头一遭。

        “恭喜你发现万镇第二个不是秘密的秘密。”秦闻咽下口中的烤饼，就着啤酒瓶灌了一大口酒，“这不还是掺了水的，这小妮子。”

        “那你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我拿着啤酒小口抿着，像水里加了糟粮食的味道，挺难喝，“小说里不一般都这样写，三角恋？”

        “你看的八点档吧，哪来那么多我喜欢你你喜欢他的，就是没感觉，当个朋友挺好，干嘛给自己添那些没用的约束和烦恼。”秦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嘴叼着一根，熟练的点上火，吸了一口，再慢慢一点点的把烟吐出，眼前一切突然变得虚幻起来，楼下聒噪的音乐和人们的喊叫连同着烟气隔绝了我和他。

        又或者是隔绝了他和我们。

        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吧，我意识到，秦闻和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也和我是不一样的，我抱着一颗生死看淡的心，巴不得隐匿在空气中，无人知晓。他却是在这里尽可能的融入，像是拼命要得到一句别人认可的“这才是我们万镇的人”的评价。

        “那你为什么让旅馆老板给杨妮报你名字，这样，显得你们很熟。”我盯着盘子里烤饼中露出的一点芝士土豆，咽了咽口水。

        “嘿，你这小媳妇的样儿，跟吃醋一样。杨妮那小丫头，跟着我四五年了，这‘捕梦’我还帮着投过钱，怎么也算半个股东，拿点酒的权利都没有了？”秦闻从桌子抽过烟灰缸，“唉，说不清，反正我对她就是对妹妹，好归好，但我们心里都门儿清。”

        我“嗯”了一声，伸手去拿桌上的烤饼，浓香的芝士裹着微烂的土豆泥，还有黑胡椒的味道，很好吃，“他们家的吃的比酒好，这个叫什么？”

        “来这里的，吃的都是配酒的，他们家也就这个加香肠，一般别人要的话，都直接喊‘拿一打酒再配两份饼’，没人给这玩意取个名。”秦闻也拿起一块，“挺好吃的吧，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想到的。”

        “他们家，除了啤酒，还有其他喝的吗？”我左右看看，二楼人不多，都抽着烟，不像楼下的吼着说话，杯子里放着各色液体，看起来倒是难得正经。

        “有啊，不过你这个小屁娃娃估计喝不了，烈得很。”秦闻显然注意到我刚刚看的那几桌人，把手里的烟摁灭，冲我笑了笑，“怎么，屁娃娃想当大人了？”

        我对于他对我的新称呼很不满意，我到底也是20的人，不管生理心理都是大人，不该让人这么看不起，“我20，是大人。”

        “哟，20，挺大啊。”秦闻忍着笑，往沙发座后靠了靠，“行啊，我让杨妮给你调几个。”

        他搓了搓胳膊，起身准备去楼下，楼梯上上来三个人，拿着酒杯子，黏腻的冲秦闻说话，“哟，闻哥，好久没来了啊，哥几个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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