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归属

秦闻回头看了我一眼，转头向他们说道：“我平时大摇大摆的骑着个摩托，镇口那老伯都见得着我，你们非得到这乌漆嘛黑的地方找人？”

        “哪儿能啊？我们这不是想着聊天总要在家里聊嘛。”一个男的顺着刚刚秦闻看我的目光看过来，勾了勾下巴，“闻哥？这位？”

        “文化人，跟我们老大粗不一样，过来追求自然生活的。”秦闻也不遮着挡着，侧着身子同一群人一起看过来，“家里有点背景，不然也不至于一个人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采风。”

        秦闻的保护从来都是到位的，不是藏着掖着，而是摆在明面上告诉你，不要惹他，你惹不起。他不会让我刻意回避他们，那样只会勾起他们的好奇心，大大方方的亮出来，反而让那群人没了兴趣。

        果然，那帮人听了后悻悻的嘟囔了一句：“那应该挺有钱啊。”

        秦闻瞥了他一眼：“马爸爸也挺有钱。”

        那人缩了缩脖子，有点怕秦闻那个眼神，嗓子更像是黏答答的粘一起，“林哥找你。”

        秦闻看了那人一眼，“现在？”那人倒像是更加恭敬，“林哥知道你在这，特地叫我们过来的。”

        秦闻抓了抓头发，回了句“知道了”，转身向我走来，“我有点急事，那个你记不记得回去的路？”我看得出来那个林哥是个很重要的人，点了点头，万镇就这么大，兜一圈也该兜回去了。

        “那就好，你在这边自己玩着，别喝别人递过来的酒，别抽烟，看着情况不对去找杨妮，她有我电话。走大路别走小道，二楼西面别过去，唔，要是有什么人找你麻烦，你就机灵点儿，你闻哥在这一片还是有点面子的，该懂的都懂。”秦闻这一串话说的又快又轻，一个侧身的时间，弯腰擦着我耳边已经把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从桌上拿走手机和烟盒，转身就走。

        “哦对了，小画家，别忘了一会儿给杨妮结账，说好这次你请客的。”秦闻跟着那群人走出几步，回头冲我挥了挥手。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之前的账不是秦闻已经结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是让我记得找杨妮拿他电话号码。

        远远传来他们聊天的声音，“人家刚来，你还让人家请客，闻哥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反正那小子看起来有钱嘛，花钱找个闻哥这样的靠山，稳赚不赔的买卖，该是那小子赚了闻哥一个大便宜。”“闻哥，还是得小心那小子，这穷山恶水的，哪来的风景好画，万一……”“小六子你拉到吧，闻哥做事还用你来操心。”“林哥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这我们怎么知道，但林哥那样子不像有大事，可能就是叙叙旧吧。”

        ……

        声音远去，我看着秦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在一楼吧台处，消失在门口，随着一阵轰鸣远去，垂眼看着桌前的酒和饼，六瓶酒，他喝了两瓶，我喝了半瓶，我学着秦闻刚刚的样子对着瓶口灌酒，一股子酸辣直冲嗓子眼，垂下酒瓶，捂着嘴咳了半天，弄的满身满脸都是酒气，哪有刚刚看秦闻做的那般恣意豪爽。

        旁边有几桌看到了，乐得直不起腰，“小娃娃，小小年纪吃奶都急不得，还来学着对瓶吹。”也许是看着之前是秦闻带我来的，也只敢隔着桌冲我戏谑几句。

        秦闻对他们而言是不同的。这种不同不是我刚刚想到的那种具有归属意义的不同，是他的权利，地位，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我咬着快要冷掉变硬的饼，思索着我来万镇这半天的所见所得。眼前灯光昏暗，思忖间，没发觉杨妮举着个啤酒杯摇摇晃晃的坐在我旁边。

        “被吓着了？”我猛然偏头看向旁边，对上的是杨妮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没见过吧，以后离那几个人远一点。”

        “嗯……谢谢。”我除了道谢也不知道说什么，秦闻走之前让我有麻烦找杨妮，但现在看来，在秦闻身边晃一圈的威慑力要远大的多，“秦……闻哥，和他们很熟吗？”

        “和他们熟不熟我不知道，但是他和他们的林哥很熟。”杨妮举着杯子自己往我放桌上的酒杯上撞了撞，“不过劝你少打听，小心被‘咔嚓咔嚓’。”说完还做了个歪脖子吐舌头的俏皮动作，恍然觉得她身上少女娇俏活灵活现。

        “我知道的，闻哥说，有事情可以找你。”我从桌上拿起酒杯，侧脸垂眸盯着一方桌角，“你和他，也是很好的朋友吧。”

        杨妮笑着不说话，我抬眼看过去的时候，见她盯着酒杯澄澈的液体，直直发愣，嘴角勾起的弧度，勾勒的是一层无奈。像是追忆什么曾经疯狂却终是无果的往事，让人觉得原来在噪音冲天的地方，也能勾画出一副静态模样，尤其对象还是一个热闹的小姑娘。

        “好啦，我该去楼下了，刚刚看闻哥和他们走了，想着上来看看你，别让你这小嫩仔被别人欺负了。”杨妮终究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话，站起身来笑一笑，“一会儿困了直接走就好了——这个饼好吃吧，我再给你端一盘上来，热的好吃。”

        我只能张张口，点头喃喃道了声谢，杨妮撩了撩头发，冲着楼下刚进来的一位男子喊道：“五哥今天怎么晚了？等着我去拿酒啊。”

        仿佛刚刚那种安静的伤感只是自己的幻想，转瞬即逝。

        声音嘈杂，人声鼎沸，我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安静角落，想了想，不等杨妮说的“再拿一份饼”，抓起桌上的手机和钱包，想着秦闻让我配合演的戏，便又抽出钱压在餐盘下，挤过无章法的桌椅和人群，走出大门，门开门合是一阵清脆风铃声，外面的空气干冷，就算是夜间，粗粝的沙子划过鼻腔的炙热刺痛还是让我生出一种不适感。

        为什么决定来这？

        只是看了秦闻一眼，手机屏幕就锁的刚好。

        我有点后悔，刚刚没问杨妮要秦闻的手机号，想着今天一下午的接触也没来得及加个微信什么的，有些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看着门里的杨妮与一群人笑着乐着，终究没能再走进去。

        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见面了。

        路上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安全，顺着记忆里路上秦闻给我介绍过的地方，我挨个儿摸了回去，远远见着“吴家宾馆”的招牌拢在一片昏暗的暖黄灯光下，我竟生出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归属感。

        对那个我没住过一个晚上的破烂宾馆有了归属感。

        可能是今天下午里面那与众不同的一场“交友仪式”，让我突然有了一种“群体感”，不是说我融入了其中的债权关系，而是我突然发现，这里的人们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这点秘密背负在身上，每个人都会被外面的社会的人视为和我一样的“不正常的人”。

        而在这里，我就是正常，我就该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一切不遵循外面的准则，却有着外面的“法则”，物权钱的交易直白且通用。这里有这里独到的规则，让人厌恶他的贫瘠的背后，又不得不依恋他所提供的物质保障——当大家都陷入一场借贷旋涡时，旋涡里的物资就仿佛是公用的。

        初闻这空气只觉得燥肺，现在深吸一口气又猛地觉得通透干爽。我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其中，融入其中，又享受其中。

        在房间那个不停滴水的蓬头下洗完澡，再出来时不过也才十点，我把手机连上插头，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翻着电子书。这里没有什么通宵达旦的娱乐场所发出聒噪的音乐，没有三五纨绔开着跑车炫技泡妞，这里很安静，从窗口看出去家家都还亮着灯，可家家都没有大的声音，像是一只只无声的眼睛，觊觎着黑暗。

        过于安静的环境反而不利于我更快的进入到书中。当我第五次重复的看着“您别忘了，您面前的已经丈夫，不是爱人，而是高污染辐射体。您如果不想自杀，就不要感情用事”时，我就意识到，这一晚的书我怕是看不进去了，尽管我的脑子在每看一遍后都提醒着我后续是“可我就像个神经质似的说‘我爱他！我爱他！’”。

        我放着轻缓的音乐，让自己也沉溺在这份寂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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