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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九微片片飞花琐 上


  侍女们捧着笔墨来往穿梭,头上的结条金钗轻盈抖落一地韶光。

  几朵紫薇花落在水红色披帛上,戚红珊恍若未觉,只握着笔杆出神。方才听到判官娘子念出结果,她几乎立刻松了口气,心里某个角落却若有所失。

  家世、美貌、才情,是天下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她也不例外,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幸运。那个幸运儿就在自己身边,走到哪里都光彩夺目。然而如今更夺目的是圣人金口玉言给她定下的身份。母亲叫她交好于雒小娘子,但仅止交好,不可逾越。她似乎明白,似乎又不太明白……

  “阿戚在发什么呆?莫不是落榜了不甘心,一个人躲在这伤心?真小器!”摇光郡主向雒苏眨了下眼,托腮懒懒一笑。

  戚红珊笑着摇头:“郡主又来笑话我了!我是在烦恼后头的诗题,到现在还不公布,叫人全无头绪。”

  摇光郡主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要不是上次乞巧差点把手戳成莲蓬,我也是不忍在这自苦的。”

  戚红珊扑哧一笑,雒苏思忖了一会认真道:“青莲君虽清新飘逸,我倒觉得有个雅号更适合郡主。”

  摇光郡主懒懒一挑眉。

  雒苏放下手中云笺,微微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少陵君。”

  柔白的云笺在花树下映得粉红,仿佛闺中少女娇羞的颜色,上面的字迹却是一手潇洒的行楷。

  水龙吟——一声玉笛向空尽

  试衣先敛双蛾,单丝罗透秋风细。苍梧渐老,舞腰沈堕,此情无计。绿酒杯倾,海棠春睡,阿蛮曾记。叹连枝比翼,奈人情浅,金钗断,朱颜死。

  莫问流年何驶。醉中看、人间游戏。且听玉笛,琵琶声续,追思英气。凝碧池头,当年热血,如今都滞。梦凌波一曲,觉时枕上,竟千行泪。

  念奴娇——人生长恨水长东

  清宵梦短,觉时惟记取,罗裙如血。燕燕于飞瞻弗及,独赏碧天凉月。金谷园空,落红无数,玉笛为谁夺?人生长恨,醉醒无那酒渴。

  素手曾染霞衣,彩云易散,思此徒心折。十载蹉跎成白首,两鬓萧疏休说。今日残枝,昔时杨柳,向我依依别。绿醅倾尽,坐听江水为竭。

  摇光郡主瞥了眼词笺,又打了个哈欠:“如何?那首比你的强在哪?”

  戚红珊叹了口气:“郡主方才又神游到哪去了?判官娘子们说七娘姊姊的词清婉流丽,惜乎无典,是为小疵。秦九娘姊姊的《念奴娇》情丰意沛,兼实典故,故略胜一筹。不过九娘姊姊还赞了七娘姊姊呢,说‘霓裳’一句扣题扣得甚巧。”

  “正是!要不是秦家九娘点出来,奴这眼拙的差点把真珠混作鱼目,岂不可笑!”一个眉贴翠钿的少女走过来,有意无意瞥了不远处的玉衡县主一眼,“雒小娘子这样神仙般的品格,竟也有了不是,真可谓怀璧其罪。”

  雒苏起身让座,少女却笑盈盈地站定不动:“奴来晚了,不想摇光郡主在,害奴白担心一场。”

  摇光郡主冷冷瞥了她一眼:“指望你来,不如‘坐听江水为竭’。”

  少女笑盈盈道了个万福:“好郡主,饶奴一回,蕊儿再也不敢了。”说着又向雒苏、戚红珊见礼。戚红珊低下头去,面上似有异色。

  目光停在少女头上的玫瑰金钗上,雒苏蓦然醒悟,另一个疑团几乎同时冒了出来。这位蕊儿应该是永宁公主给她搬的救兵,那么摇光郡主却是为何而来?这两位“救兵”分明是旧识,却不曾约好了一起过来?她自认人缘没有多好,可为什么……这局面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尚未理清头绪,雒苏抬头见两名青裙侍女正往这边来。两人盈盈欠身行礼:“摇光郡主、薛娘子、雒小娘子、戚小娘子,诸位的诗题在文杏馆,请随婢子来。”

  雒苏暗自吃了一惊,顾盼间见摇光郡主神情散朗,戚红珊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却都没有一丝惊讶的影子,心下愈发不解。

  一路纳闷着走到文杏馆,一片清爽的水色蓦地闯入眼帘。旁的念头都烟消云散,雒苏只顾盯着这股喷泉出神。透明微绿的水从石穴中争先恐后涌出,攒成六束高低错落的雪色铃兰,濯濯而上,亭亭而立,漱漱而落。雒苏关注的却是底下的石座,这……应该是人工喷泉吧,是谁建的?

  戚红珊眼睛亮了亮,却并未开口,倒是薛蕊儿欢喜道:“这跳珠碎玉的,好不可怜!”摇光郡主回应了她一个白眼:“看什么都可怜可爱的,免开尊口。”

  两名侍女托着一只乌木盒稳步走来。待到近前,两人直身而跪,将木盒高高举起,俯首恭谨道:“请娘子、小娘子撷芳。”

  摇光郡主探手向木盒中一拈,拈出一个牙色牌子,翻过来见上面写着一个“风”字。一旁高腰间色裙的侍女朗声道:“青莲君分题得风字。”另一侍女忙接过选出的牌子盛在缠丝玛瑙盘中。

  雒苏跟着照做,牌子触手生温,交叉纹理细密,果然是牙牌。翻过来上面是个“水”字。将牙牌放入玛瑙盘中,雒苏默默叹息,这诗题也太抽象了吧。

  戚红珊拢了拢披帛,上前拈了一个“月”字。

  最后的薛蕊儿挽高了罗袖,伸手在木盒中摸来摸去,乒乒乓乓,半天也没拈出一个什么来。

  摇光郡主坐在蕉树下的胡床上,闭目养神并不理会。戚红珊眉心微蹙,随即转过头去看风景。剩下雒苏只好仰头望天,好在没望太久,耳旁侍女的声音仿佛松了口气:“玫瑰主人分题得花字。”

  主人浅笑红玫瑰?雒苏看了眼笑得春暖花开眼波如流的薛蕊儿,觉得其实她比戚红珊更适合红色——骨子里的活色生香,是藏都藏不住的。可是……

  捧盘的侍女柔声道:“不知诸位喜欢什么诗,请随口各说一句五律。”

  见众人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雒苏望了眼蕉叶下的人,开口道:“片云天共远。”

  薛蕊儿嘻嘻笑道:“那奴来一句风暖鸟声碎。”

  戚红珊想了想道:“微风燕子斜。”

  摇光郡主懒洋洋站起身:“秋风吹渭水。今天这是要写五律?”

  侍女忙答道:“正是,诗题方才诸位已得了,韵也依次序定下了。雒小娘子说的是杜工部的《江汉》,青莲君便用儒、孤、苏、途四韵;玫瑰主人说的是杜彦之的《春宫怨》,桃源客便用慵、容、重、蓉;桃源客说的是杜工部的《水槛遣心》,雒小娘子便用赊、花、斜、家;青莲君说的是贾浪仙的《忆江上吴处士》,玫瑰主人便用圆、安、寒、端。”

  雒苏默默给这位侍女点了个赞,问道:“不知按规矩,是用韵,还是次韵。”

  侍女微笑道:“娘子们说诸位都是有才的,不可被韵脚束缚了去,是以不必次韵。”

  绕着文杏馆走了一圈,雒苏回到喷泉旁,心中百感交集。

  没想到那位少女模样的薛蕊儿竟是已婚妇女,而且还是齐王的宠妾,难怪侍女们称她“娘子”,戚红珊又是那副模样。换了她,大概也是淡定不能的。可堂堂宠妾,居然有梳双髻扮少女的癖好,这似乎不太科学吧?更不科学的是,永宁公主怎么会找她来当救兵?听说这位宠妾,呃,是有名的……不识字。

  薛蕊儿迎上她飘来的目光,毫不吝惜灿烂的笑容。雒苏心下微微一动,开口寒暄:“薛娘子同摇光郡主是旧识?”

  “奴幼时受燕王恩惠,进王府做了郡主的贴身婢子。”薛蕊儿眨了眨眼,“雒小娘子可曾见过燕王家的七公子?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还有南安王世子……”

  雒苏低咳了声,显然没想到齐王的宠妾会当着外人的面夸赞别的男子的美貌。

  薛蕊儿说着托腮叹了声:“其实还是卓夫人说得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旁的不过是浮云。不怕小娘子笑话,奴年轻时很是轻狂,拿着屈大夫的‘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到处问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臊得一张老脸没处搁。”

  雒苏矛盾地看着她,三观已然碎了一地。这出口成章的频率,是一个不识字的人该有的?这桃花灼灼我见犹怜的模样,叫做“一张老脸”?枉她活了这么多年,真该回炉重塑世界观去……

  “薛孺人,你的情史至今讲了不下十遍,可以到此为止了。”摇光郡主从亭子背后转出来,手中把玩着一把湘妃竹骨的折扇。

  薛蕊儿委屈地瞅了她一眼,恹恹地闭了嘴。

  薄胎琉璃沙漏中的白沙流失殆尽。雒苏交完稿,盯着上面的描金伎乐纹看了几遍。

  薛蕊儿笑道:“雒小娘子也喜欢这琉璃漏?奴也喜欢,家里放了七八个,都还看得过眼。不知小娘子喜欢什么纹样,奴让匠人做几个给小娘子送去。”

  雒苏连忙收回目光:“我不过看个新鲜,什么都不懂,孺人万勿费心,以免暴殄天物。”开玩笑,分分钟就收齐王府的东西,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

  薛蕊儿眯着眼笑:“七娘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是这般拘谨么?”

  这话说得!雒苏心弦一刹绷紧,看着眼前人笑意盈盈,别说恶意,连戏谑的影子都没有,仿佛不过在和她寒暄,问今天吃什么而已。雒苏揣着升到半空中的心,低头道:“妾在琰都居住不久,识人亦少,兼口笨手拙,若不藏着些,恐怕要给大伙添笑料了。”

  薛蕊儿唔了声道:“这可是白担心!以七娘的聪慧,多见一圈人就什么都懂了。对了,正巧奴过两日做生日,如七娘不弃,赏光来奴家坐坐可好?”

  雒苏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妾便厚颜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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