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椒聊 > 第17章 金风玉露嫩凉天 下

第17章 金风玉露嫩凉天 下


  雒苏接过琉璃杯浅抿一口,一股凉意漫过唇齿,这加了薄荷的饮料果然衬得起它的名字——清凉饮。抬头看向开满紫红花朵的大紫薇树,树干上用金丝线缀着一张花笺,上面题着二十四个词牌,词牌名后皆有一行小字。雒苏从头逐一看去,只见:

  望江南——雨中春树万人家

  江城子——碧水东流至此回

  破阵子——甲光向日金鳞开

  秋风引——请看石上藤萝月

  醉花阴——寻芳不觉醉流霞

  昭君怨——一去紫台连朔漠

  捣练子——长河渐落晓星沉

  浣溪沙——谁怜越女颜如玉

  临江仙——芙蓉如面柳如眉

  燕春台——长安水边多丽人

  画堂春——九微片片飞花琐

  武陵春——春来遍是桃花水

  “这不是雒小娘子么?真是贵客!今年竟有暇光临乞巧会?我就说他们安置得不好,怎么竟让准太子妃站着?来人,快移凳来。”一名妆容精致的贵妇款款走来,高髻上斜簪着一支玉步摇,靛蓝泥金团花半臂穿在牙色单丝罗襦外,下面束着绛色鸟衔璎珞纹高腰裙,端的是雍容雅步仪态万方。

  冷热交织的眼光唰地集中过来,雒苏小步上前见礼道:“劳梅夫人怜恤。有夫人在上,况诸多贵女在此,儿虽不知礼,也不敢一人拿大。”

  梅氏含笑打量她,笑容无懈可击:“这孩子这般见外,还打扮得这样素,没的叫人疼。”

  周围一众世家妇世家女都笑着应和,有两个人除外。雒苏着意看了两眼,见一人身材修长肩若削成,穿着橘红绞缬襦,松绿间缥色高腰裙,神情淡然,仿佛周围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另一人个子娇小珠圆玉润,身上一袭冰绡织金孔雀裙,裙长拖地足一尺,整个人宛如一只白孔雀,嗯,还是只圆润的孔雀。

  落梅在后面轻声提醒:“梅夫人右边的是秦九娘,左边是玉衡县主。”

  一时海棠雕花的月牙凳搬了过来,雒苏上前一步道:“儿适才读了树下词题,见有几个已经被贤姊妹们勾了,儿不比贤姊妹敏慧,少不得要抢个容易的,省得到时抓耳挠腮也不中用,白叫人笑话。”

  梅氏笑着摇头叹息:“瞧瞧这丫头,居然狠心把自己贬得这样,愚姊妹可不要羞愧死!”

  雒苏在心里长叹一声,真是冤家宜结不宜解,看来这位秦十娘和十三娘的亲娘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了。

  一个清甜的嗓音蓦地□□来:“梅夫人,阿堇最近苦学填词,看到这许多词题心里痒得很,想同阿雒切磋切磋呢。”一身青莲色衣裙的少女正从紫薇树背后转过来,脚步轻盈,嘴角上漾着一对酒窝,模样清秀可人,眼底神情却看不透彻。

  梅氏似乎愣了下,而后笑开:“罢了,摇光郡主都来了,妾身不通风雅,就不扰小娘子们吟咏章句了。”

  雒苏心下大奇,定睛打量这位摇光郡主,郡主却只浅浅一笑,径自走到月牙凳旁坐下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要和她切磋的意向。

  又是一位奇女子。雒苏在心里啧啧称奇,走到树下把剩下十二个中长调词牌看完,心里大概有了底,提笔勾了临江仙,在下边缀上“雒七”两个小字。“七”字刚起笔,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传进耳中。落完款放下笔,雒苏回头见那只白孔雀正拿下巴对着她:“芙蓉如面柳如眉?有人厚颜如斯还不自知,当真可怜!”

  和那天胡氏讽刺贺表兄的语气一模一样。雒苏报以淡淡一笑,转头和戚红珊说话:“我早先得了个方子,将清明时节的桃花摘了风干,研末,以蜂蜜、酥酪加水调和,制成深绛色的桃花膏,就寝前敷于面上,每隔两日一次,连用一月,于肌肤是极好的。”

  话一落地,蛾眉曼睩的淑女们就围上前来:“难怪雒小娘子肤如凝脂,原来竟是桃花美人!”“雒小娘子正缺个雅号,不若就叫桃花夫人罢!”“什么桃花夫人?雒小娘子这般容貌品格,唯有西府海棠差可比拟。”“可恨海棠无香,究竟也比不得雒小娘子!”

  雒苏听得两耳嗡嗡,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终于可以开口:“诸位若不嫌弃,我就将那方子写出来,还请诸位吟诗时手下留情。”

  淑女们笑靥如花:“雒小娘子说哪里话!以小娘子的才情何须担忧,我们不过都是充数的。”“就是,七娘大可放心!”

  余光瞟见玉衡县主满脸鄙夷,雒苏暗自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只要不像梅氏那样盯着她找麻烦就行。

  不多时,二十四个词题都有了主。不出她意料,大多数淑女每人只勾了一题,倒是秦九娘有两首,《水龙吟》和《念奴娇》,看来是能者多劳。

  此番填词不限韵,只限时,用的仍是香尽搁笔的老规矩。香据说是时新的木犀篆香,香炉则是古雅的博山铜炉。篆香一般燃得较久,但这木犀篆香香形纤细,最多不过三刻钟便能燃尽。

  雒苏看着青烟袅袅,思绪有些模糊。前尘往事再怎么回忆都是枉然,可那些片段时不时在脑海中徘徊,她舍不得赶它们走。竹林里的光影,琴箫相和的情景,哥哥教她制篆香的手,骨节修长,时光消瘦。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可她的池苑呢?被她给弄丢了……视线仿佛有些模糊,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低声唤落梅:“随我到池边坐一坐。”

  荷花已开到近尾声。水面上偶然飞过一两只白鹭,姿态很是潇洒。落梅站在雒苏身后,不说话,也不催促。

  倒是摇光郡主也到池边看了一会荷花荷叶,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说了句“这样的颓相好难看”,转身离去。

  两刻钟过去,雒苏起身拍了拍手,走到长案前取了纸笔,涂抹了两回,最后誊写一遍。

  戚红珊冲她一笑:“七娘姊姊的《临江仙》填好啦?”

  雒苏不及回答,清甜的嗓音□□来:“阿雒选的《临江仙》?好是好,就太长了些。”

  雒苏笑问:“郡主选的哪一个?”

  摇光郡主直接把词稿递过来:“你替我瞧瞧,看中用不中用。”

  雒苏接过来,戚红珊也凑过来看,见纸上字迹疏落,大略介于行书楷书之间,却是自成一体:

  捣练子——长河渐落晓星沉

  明月夜,广寒宫。一日春秋一日冬。白兔不知砧杵事,并雍扬越恨无穷。

  雒苏看完道:“立意新,词韵雄浑,只是这最后一句?”

  摇光郡主叹了口气道:“委实想不出别的来就这声调,幸有地名暂可搪塞。”

  不错,用的正是大宇的州名,大宇九州分别是:并州、幽州、雍州、雅州、平州、青州、荆州、扬州、越州。并州在大宇正北,雍州在西北,多戍边之士;扬州、越州则在东南,盛产美人,所以最后一句表现的是传统的征夫思妇离情,除了概括得抽象了点,有堆砌地名之嫌,总体看来还是通顺的。

  戚红珊看完赞叹道:“郡主才学几天就写得这样,我可不敢拿出来了。”

  摇光郡主挑了挑眉:“你们这起人,就会把自己贬得一钱不值,结果拿出来哪个不是好的。”

  戚红珊脸色微红,雒苏想到先前自己那番话也有些臊,忙把自己的递过去道:“让郡主见笑了。”

  云笺上的簪花小楷整齐秀媚,戚红珊看了便赞叹:“七娘姊姊的这手字真真漂亮。”待看内容却是:

  临江仙——芙蓉如面柳如眉

  一叶梧桐飞坠,秋波明瑟池西。霓裳衮遍柳枝低。穿云悲雁字,入水恨莲衣。

  花发当年同咏,枯香盈袖谁知。新醅独酌酹文漪。团团摇月影,似逐故人归。

  戚红珊看得眼圈有些泛红:“开头一点看不出,可恨后面这样悲!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也称不上悲,大抵算个哀而不伤吧。”摇光郡主转而道,“你的呢?”

  戚红珊揉了揉眼圈,把自己的捧出来:“说好大伙不许笑话。”

  云笺上的字迹也是小楷,秀丽规整,不算出挑也挑不出错。

  浣溪沙——谁怜越女颜如玉

  家住溪头日浣纱。晓汲碧水晚餐霞。休将十指玉纤夸。

  檀口轻呵金钿暖,青丝慢绾玉簪斜。横波一顾笑若耶。

  雒苏佯作思索道:“这下阕,怎么我觉得有些眼熟?”

  戚红珊紧张道:“怎么眼熟?莫非我混用了古人的句子?”

  看了一眼摇光郡主,雒苏忍笑道:“非也非也,原是我看错了。今日珠玉在侧济济一堂,令我有些头晕眼花。”

  摇光郡主会意道:“可不是,在场哪个不贴金钿、插玉簪的?连带我们,全叫你一人给骂了。”

  戚红珊明白过来,眄了她们一眼:“你们这些伶俐人就知道欺负我这脑子不好使的。”

  雒苏忙笑道:“珊娘这词甚好,于我心有戚戚焉。我一不能汲水二不会浣纱,倘未有幸出生在高门大户,恐怕就要变成山中饿殍,哪还能站在这里饶舌?珊娘骂得好!”

  戚红珊跺脚道:“我原先竟不知七娘姊姊这般可恶,郡主你快帮我拧她的嘴!”

  摇光郡主若有所思地看了雒苏两眼,露出一个清甜的微笑:“阿戚为何这般小器?阿雒又不曾笑话着你。”

  戚红珊顿时变身一颗愤怒的樱桃:“你、你们!”

  香字成灰。词稿很快收齐,由判官娘子们相互传阅,两刻钟后定出名次。

  余光见愤怒的樱桃已经冷静下来,有些紧张地绞着衣角,雒苏弯起眼角小声道:“诸位娘子大人大量,大约不会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戚红珊幽怨地瞪了她一眼。摇光郡主伸了个懒腰道:“我都不怕,你有甚可怕的?”

  几声低笑阴阳怪气,仿佛从鼻腔里挤出来,玉衡县主眯着双眼道:“摇光郡主大作,妾有幸拜读。虽说有个别不通处,毕竟是初学者,一字一句殊为不易。”

  摇光郡主弯腰在案上琉璃碗里认真挑拣水果,把青梅递给雒苏,柰子给戚红珊,自己则拿起一只嘉庆子咬了一口。

  玉衡县主冷哼了声:“原来玉露帖也有投错地方的,高门大户又如何?不一样有好吃白食滥竽充数的?”

  雒苏在心里叹息一声,没想到这种场合还有公然掐架的。转头见摇光郡主眯眼笑了笑,雒苏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只听她慢悠悠道:“既然县主想理论,摇光自然乐意奉陪。不过诸位长辈在上,还请县主稍作忍耐,以防出师未捷……咳咳,这嘉庆子汁水太过饱满,县主吃时可要小心点。”


  (https://www.tyvxw.cc/ty54372/165325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