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长安有风起烟岚（1）
这一天是三年一度的基本功考试，一群年幼的学徒们，会被送外一百里外的地方，以轻功迅速赶回来。
这是她曾经历过的考试，幼年被欺辱的一幕幕记忆犹新，而眨眼之间，她已经升任为落月楼的嫡传弟子，小学徒们经过她眼前，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礼，用软绵绵的声音唤一句：“师姐。”
她亦是这次考试的监考员之一，被安排在九竹海的一处哨点，监视是否有家长偷偷作弊，用马车帮自家孩子一吧。
可是这个哨点处位临溪畔，水雾蒸腾，不想迷路的聪明孩子，根本不会往这个地方来。
因此流明蹲了一天一夜，连个掠过的人影都未曾看见，倒是肩膀上那个未愈的创伤，被水汽熏蒸着，有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无聊地扯下了身侧的一片竹叶，半噙于口中，吹起了城中小调解闷儿。
尚若此时有人看见她，必然会大吃一惊——竹叶可是纤细易折之物，而她却能凌空坐于其上，身轻如无物。
内城的氏族名家，都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而宫仪家的女子，身体是最轻盈的。
据说为了保持绝对轻盈的血统，宫仪家族严格地按照族谱，为每个女孩指定了同姓的未婚夫。她的父亲宫仪成羽，本也应该与一个同姓氏的女子结婚的，但他偏偏却遇到了母亲——一个出身卑微，容貌也不惊艳，却就是让他情深不二的采药女。
为了能与母亲在一起，他被驱逐出内城，被迫接了许多极其危险的任务，并最终因此而丧命。而他的孩子虽只有宫仪家族的一半血统，被宫仪家族视作废物，但流明偷偷看过宫仪姝桐的资料报告……自己的体重比宫仪家族最得意的女孩还要轻盈。
上天最爱开讽刺的笑话，如事与愿违，如插柳成荫。
正在她茫然出神间，竹林下方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请问这位姑娘，这里是哪里啊？”
这是时隔一天一夜，她所听见的第一句人声。
她讶异地循声望去，只见如雾晨光笼罩的竹海之下，细碎的竹叶摇曳之间，正站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所着并非暗月服饰，而那笑眯眯的眉眼，也绝非暗月之人。
他的眉目清俊若女子，而眼角却又微微上挑，透出危险的狡黠来。听他的话语，竟是不知道已经误入了月爻城的隐城之障——九竹海。
她随手摘下口中竹叶，定定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实不相瞒。”他灿烂一笑，细细尖尖的犬齿顿时露了出来，“我正在追查一个杀手，一直跟她到这，不料迷失了道——”
还未等他说完话，她已经甩出了之间的柳叶刀，直直冲向了他的眉心——不知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新手，竟引得人差点闯入月爻城来！
少年吓得往侧边一跳，堪堪躲过了她这一击，颇为不满地囔囔了起来：“喂！你干嘛突然打我——”
“你大概是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地方。”她冷冷道，“不过也无妨，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暗月非恶人不杀——既然帮恶人寻仇来了，那必然是恶人无疑了。
只可惜了这么白白净净的一副好皮囊。
她纵身从枝头跃下，潇潇风声擦过耳畔，彩彻剑顿时出鞘，向愕然瞪大眼睛的少年一挥而下！
他虽抽剑招架，却无法抵御她的下落之势，只听“铛”地一声，彩彻剑撞上了他的胸膛，他被直接撞飞了出去，跌进了厚厚的一层竹叶堆里，吃痛地捂住了胸膛，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保护了他？
流明低头望向被她抓住的东西，能与陨铁所铸的宝剑相抗，定非一般的护心镜。
而这竟是一块沉甸甸的漆黑令牌，正面以金线勾勒出三个字“金吾卫”，反面则凿着一个人的名字——“叶瑶”。
这名年纪轻轻的男子……居然是长安金吾卫？
她似乎打伤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抱，抱歉……”她不安地抬起头来，却只见那个少年躺在竹叶堆上，一动不动了。
打，打死了？
落月楼，地下酒窖。
昏迷中的少年身子微微颤了颤，随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瞳仁里一时还有些许迷惘，但随即便清澈了起来，迅速地扫视了四周，想要站起身来，却失败了。
他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而流明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地站在他的面前。
还好他醒过来了……没被她下意识地打死了。
少年挣了挣，无奈地望向她：“这是哪里？”
“地牢！”她迅速地回答道，底气却有些不足，少年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其中流露出几分戏谑的笑意来：“这位姑娘，我好歹是名金吾卫，自然是知道地牢是什么模样的。闻着这个味儿，这里应该是个酒窖罢！”言罢，又故作羞涩地一笑，“哎呀哎呀，你把我一个大男人藏在自家酒窖里头，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说闲话么？”
“我又不要嫁人，怕说什么闲话！”流明哪里听过这般轻浮的话，不知所措地一蹬脚，忽然发觉这并不是他们此刻应该谈论的话，瞬间严肃脸道：“我问你，你闯进这里，是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啊，我是金吾卫，当然是来抓一个犯人的咯~”
流明微微皱眉：“她犯什么事了，要你这么大老远地来抓她？”
“接连残害了七名女性，难道还不足以让我将她捉拿归案么？”
“残害？是杀掉的意思么？”
“不不不，她们还活着，只是活得痛不欲生而已。”少年望了她一眼，“说出来怕吓到姑娘，我就不细说了。”
“不说是吧？”流明冷冷道，“哦，那你就死在这里罢。”
“别别别别别别——”少年委屈地提高了音量，“你长得这么可爱，怎么会这么残忍！”
流明下意识地就反驳了过去：“我长得才不可爱！”
“不！”少年认真地反驳了回来，“你真的可爱！”
话题不知不觉又跑到奇怪的地方去了……而且再吵下去，楚籁音就要听到了。
流明头疼地摆了摆手：“快说，那些女孩子到底怎么了？”
“你确定要听么？”少年无奈道，“二十天前，有人袭击了一个女孩，剃光了她的头发。”
“噗。”流明不厚道地笑出声来，“这就是你说的残害么？”
“十八天前，凶手又袭击了一个女孩，砍下了她的双腿。”
“……”
“十七天前，凶手再次袭击了一个女孩，削掉了她的鼻子和耳朵。”少年沉声道，“接下来的四起案件，她又分别削下了不同的部位……你还要我细说么？”
流明有些反胃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不……这并非暗月所为。
月爻城与唐高祖所立下的三条约定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非恶人不杀”，如此残忍地对待无辜女子，绝非暗月的作风。
但这些事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是眼前的少年说谎，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
若是师父在就好了，把他交给师父，师父一定会妥善解决的……只可惜师父不在，而她又没有对付城外人的经验，只能干站着，听着眼前人真真假假说了一大堆，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干脆……把这个烫手山芋丢了好了。
“我不知道你在找谁，但此处不是你能呆的地方。”她打定主意，对他道，“要委屈你在这里呆一个晚上了，明日我就把你装进麻袋里，带出城去，你绝对不要再闯进来了。”
少年：“……”
流明不安地抿了抿唇：“只是我这儿还住着一个人，我不能让她发现你，所以还要委屈你一下，要绑上你的嘴了。”
“……在绑上我的嘴之前，我能问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他轻轻笑了一声，目光多情地在她身上一转：“我觉得我被丢出去后，是很难再见到姑娘了……可否问姑娘，贵姓芳名？”
流明干脆利落地绑上了他的嘴。
啧，没想到月爻城外的男子，竟是如此的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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