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黄沙广漠近楼兰（9）
待到万事具备之时，已经是第三夜的中午。
唯有深夜，血蜥蜴方才出成群结队地出洞觅食，流明与两名村民帮手布设好了陷阱，然后躲进了草丛里，沉默地握紧了彩彻。
她其实是有些紧张与害怕的，但绝对不能流露出来，否则就会影响到身边的那两名村民——他们已经够害怕的了。
在粼粼波动的溪水月光下，流明看到有庞然大物在溪侧慢吞吞地爬行着……它们拥有着鳄鱼般巨大壮实的躯体，硬皮暗红面目狰狩，缓缓刨沙的爪牙如同老鹰般尖锐，简直就是远古时代才存在的不祥生物。
“你确定我们真能杀的了它们么？”
一个村民压低声道，在他看到雇主的第一眼，他就后悔接这单生意了——这么一个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少女，如何对抗一群性格凶猛的血蜥蜴？只要有两条一同袭击而来，她就没命了！
而此刻，溪畔出现了的血蜥蜴，至少有六条！
“为何不能？”流明沉眼道，眼看着最后一只血蜥蜴爬进了陷阱了，猛然起身下令道：“收网！”
沉于淤泥中的大网猛然地收紧，两位村民各执一边绳索，牢牢地抓着不让网口崩开，粗大的麻绳将那些血蜥蜴牢牢困住，但仍有两只处于边缘的血蜥蜴，在网口收紧的刹那挣脱了出去，嘶吼着朝一名村民扑去！
那名村民吓得手一抖，绳索脱手而落——然而就在这生死关头的一刹那，红衣少女的身影瞬间闪现到了他眼前，长剑挥斩，划出一道清亮的弧光。
长剑划过第一头血蜥蜴的身体，瞬间一分为二，下一秒彩彻剑的剑刃已经没入第二头血蜥蜴的头颅，在挥剑时她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位置，以免剑刃毁坏了它的眼珠。
就在流明挥刀解决了漏网之蜥的同时，原本牢不可破的大网已经随着绳索的掉落而松开，所有血蜥蜴一涌而出，嘶吼着，挥舞着爪牙，朝那个最显眼的目标一涌而上！
第三只！
面对着蜂拥而上的血蜥蜴，流明脸上丝毫没有慌乱的神色，锋利的长剑劈向冲在最前头的血蜥蜴，连同尾巴的下肢啪嗒落地，不停地抽动着。
第四只！
彩彻剑一震，一泓如电剑光暴起，剑啸之声宛若龙啸，瞬间绞出一片大雾血海！
第五只！
空气中回荡着愤怒的嘶鸣，有鲜血落在了流明乌黑的长发与殷红发带上，淋淋漓漓。
最后一只！
她眼看着最后一只血蜥蜴倒在了溪水中，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右手却由于长时间的过度用力，而开始抽筋作痛，她刚想拔剑，左肩上却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有一只最老最狡猾的血蜥蜴，方才一直埋伏在草丛中，趁她一口气放松了防备的时候，猛然地袭来，长长的骨爪一下穿透了她的左肩，流明甚至可以看见穿破肌肤的爪尖，闪动着生铁般冰冷的色泽。
流明猛然提气，反手一剑，瞬间刺穿了它的脑髓！
在用尽了这最后一点力气，斩杀了血蜥蜴后，她亦精疲力尽地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前景色依旧开始变得迷糊不轻，然而此刻却绝对不能晕过去……原本已经跑远的两名村民，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望着满地的尸体，又望向容色狼狈的流明，难以置信道：“这些血蜥蜴……都是你杀的？！”
流明忍痛点了点头，一名村民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是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差点害了大侠，但还请大侠开恩，小的不要那十五两银子，求大侠给小的两颗血蜥蜴眼睛，小的娘亲重病在床，大夫说需要血蜥——”
流明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两人都可以拿走两只血蜥蜴眼睛。只是——”
她忽然持剑起身，目光一瞬间凌厉了起来：“收好你们的匕首，别动什么邪心！”
那两名村民闻言，不约而同地交换了眼神——一颗新鲜的血蜥蜴的眼睛，价格不下五十两银子，与之比起来，那区区十五两银子简直就是打发要饭的。
本想着 事成之后杀了她，那这十四颗眼睛尽数归于他们，整整七百两银子，岂不美哉？
这种事他们不是没有做过，只是可惜，今天的这个雇主大有来头，居然发现了他们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啧啧，真是可惜了啊。
流明只觉浑身酸痛无比，只能靠着意志强撑着站立，在那两名割下了血蜥蜴眼珠，千恩万谢地离去后，她又一次跌坐在了地上，这一次，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只能趴在溪畔，慢慢等自己的力气恢复，在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时，她终于恢复了三四成气力，起身将剩下的血蜥蜴眼睛剜出，装在了布袋里，然后用剑鞘当拐杖，跌跌撞撞地赶回了竹林茶馆。
她已经做好了翠衣公子已经离开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还等候在这里，她欣喜地将将装着血蜥蜴眼睛的袋子递给他，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脏兮兮的衣裳，而他竟看也不看一眼，而是径直抓住了她的手，眼里是关切与焦急：“你发烧了……”
“我回去吃些药就好……”从未与除师父之外的男子身体接触过，她挣开了他的手，下意识地把双手背在了身后，“你把雪灵芝给我吧，我回去吃一些药就好……”
“血蜥蜴的爪牙很长，留下的伤口稍不注意就会感染，你这样我怎样放心让你走？”他没有理睬她的抗拒，耐心劝阻道，“你是伤到了哪里？”
“我没有受伤……”流明手足无措地后退了一步，忽然之间，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她眼前一黑，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栽进了他的怀中。
这下，把他的衣服也弄脏了啊……
待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翠衣公子早已离开，但留下了一个医女来照顾她。
她抱紧了装着三枝雪灵芝的木盒，迫不及待地就想要赶回去，照顾她的医女并没有阻拦，只是在送别时轻声道：“公子吩咐用最好的药治疗姑娘，因此姑娘身上的划伤已无大碍，只是左肩上那个伤及筋骨的伤口，回去之后得好好调养，切不可用力或者浸水。”
流明点了点头，她这一趟出来了六七天，想必师父已经是极担心了，说不定都派人出来找她了，一想到这些，她便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了月爻城。
落月楼前的荷塘，莲花竟已经凋零了大半，浓密碧绿的莲叶间，只剩下零星几朵粉白花儿半凋不零。
秋意忽来，不意之间。
她却未曾发觉这些变化，只是抱着木盒快步上楼，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想想着他看到这三枝雪灵芝时，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惊讶，是欣慰，还是追问谁给她的呢？
若是他追问起来，她便会洋洋得意地和他描述，自己是如何杀掉那些血蜥蜴的——先用五张小网编织成了一张大网，再雇了两名村民紧紧地拉近了网绳，她趁机挥剑将之一网打尽，至始至终，一丝一毫都未曾伤得……她可没有那么笨，才不要让师父担心她的伤势呢。
皆时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会露出欣慰而赞赏的笑容，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发吧？
她想要他开心。
只要他能开心……
她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
一口气快步上了三楼，她还未推开书房的门扉，便听见了楚籁音的轻笑声，比黄莺还要甜美几分：“这么说，你还是承认我画功进步的咯？”
“构图是比原先有层次了许多，云雾漂浮，树木参差，只是这里的用色还欠了一些。”师父就站在楚籁音的身后，握着她的手，用毛笔在一个角落的上空勾勒了一下，“从亮至暗的过渡还不够明显，山体的背光一面，需要用足暗色笔绘画填色，?另外这个地方不用拘泥于黑白色调，用赤砂便不错，能显得烟云紫翠浮。”
他耐心对待楚籁音的方式，就如同当初教导流明练剑一般，流明一时僵硬在了门口，不知道是进去，还是退后。
楚籁音忽然抬起头：“流明？”
被这么一唤，流明只得迈过了门栏，而师父抬起头来，见她的鬓发散乱微湿，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奔波，不由微微皱眉道：“终于回来了，怎么在洛城耽搁了这么久？”
“长老又给我派了个加急任务，自然就没有这么快回来了。”流明淡淡道，默默将盒子藏在了身后，“如果师父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去休息了。”
何月轩对上了她的目光，微微地一愣，刚想开口想说些什么，流明却已经转身推门而出，殷红的发带飘扬而起，映着漆黑的长发，如同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他的小徒弟……竟是越来越难懂了。
“流明似乎有些不开心。”楚籁音端详着他的脸色，担忧道，“小孩子都是敏感的，她是不是在生气，怪你没有派人去找她？”
“我不需要派人找她，因为她不会出事——流儿可是我亲手教导的，怎么可能会失手。”何月轩摇了摇头，“她滞留不归，必然是有她想做的事情。她才十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放任她出去玩儿一会儿，也好。”
言罢，他想起了什么，又道：“我方才看见流儿进门的时候，把一个小盒子藏在了身后，想必是不愿意让我看见的东西，你帮我去看看罢，若是不打紧的东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留着罢。”
见素来少言寡语的何月轩，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楚籁音不由哑然失笑：“你想的这么细，为何不自己去。”
何月轩叹了口气：“流儿皮的很……若是我今日宽容了她，明日她就得寸进尺，干脆藏个逃犯在落月楼里头。”
楚籁音噗嗤一笑，慢慢收起了桌上的画纸，盈盈笑道：“那我这些天缠着你教我画画，手把手教导我，是不是也算得寸进尺了呀？”
“无妨。”何月轩淡淡道，“权当报先师之恩了。”
楚籁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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