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黄沙广漠近楼兰（7）

　　第二日的清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格外好的天气。

　　江燎的死宛如一阵轻烟，在如此灿烂的阳光下，消散无踪，再也无人在意了。

　　而在落月楼的小厨房内，楚籁音将新摘下的菱角用热水烫了一遍，倒在了竹篮里，笑盈盈地对流明道：“你吃吃看甜不甜？我摘了一个晚上，方才寻得这么一小篮呢！”

　　秋夏交接之际的菱角是最脆嫩的，而流明心中思考的却并不是这个——昨夜她下楼时，发觉楚籁音的房间还亮着，但楚籁音并不在里面……她那时还有些担忧，若楚籁音是撞见了她和师父的那一幕，怕是在去决命堂告状的路上罢？

　　幸好幸好……楚籁音只是去摘菱角了。

　　流明刚刚伸手抓住一只菱角，身后就传来了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音，只听“啪”的一声，流明手中的菱角，竟被她硬生生折断了。

　　流明强忍下心中的诡异，转头恭恭敬敬对师父行礼道：“师父早。”

　　师父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寻不出一丝破绽：“早。”

　　一大清早的，气氛就有些微妙，就连一向巧笑倩兮的楚籁音，都只是默默低着头，剥着菱角不说话。

　　房内一时安静异常。

　　流明今日有任务在身，本应该好好补充体力的，可是她此刻胃口全无，匆匆扒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恭恭敬敬地起身道：“我先退下了。”

　　师父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眼前的菜肴上：“去吧。”

　　流明于是麻利地溜了。

　　今日的任务分外简单，仅仅是暗杀一名洛城的纨绔子弟而已——这名纨绔仗着家中有几分权势，强迫一名女子不成，怒极将其许配给一个智障老头，却没料到这名女子性情刚烈，在新婚之夜悬梁自尽。

　　女子的父母早已入土，仅有一个年仅十一，名唤宋新雨的弟弟。在得知姐姐自尽后，他便变卖了所有家产，揣着这些钱找到了月爻城，面对着残和长老，目光坚定道：“请帮我杀了他——这些钱若不够，就把我这条命也算上去罢！”

　　据说残和长老当时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名男孩，最后挥挥手，派人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又亲手下达了这份暗杀令。

　　于是流明便在夜深之时，将好梦之中的洛城纨绔送入黄泉。

　　而在天亮之时，流明已经出现在了洛城外的竹林茶馆内，等着小二把早饭端上来了。

　　好久没吃到酱牛肉包子了，想想就馋。

　　正兀自流口水间，她忽然听到身旁的一桌上，有一名男子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是不能收的。”

　　说话的是一名浅翠衣衫的男子，眉目清秀，举止儒雅，一见便知是个名门公子。而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身游贩商人打扮，言语殷勤道：“叶长公子就收下罢！雪灵芝据说只有在昆仑冰川断崖上才有生长，不受尘世污秽侵扰，因此药效远胜红灵芝，以其入药，再好不过了。”

　　雪、灵、芝？

　　流明忽然觉得这三个字有些耳熟，稍一回想，便忽然记了起来——师父一向有失眠的毛病，大夫为他开的药方里，其中重要一味便是雪灵芝，但雪灵芝有价无市，派人采购了好几次都没有买到。而且师父也不愿意为了区区一味药材，就派暗月弟子冒险攀岩寻觅，因此只得以寻常的红灵芝入药，药效生生削了一半。

　　流明不由伸长了脖子，暗暗窥探过去，想要看清传说中的雪灵芝到底长什么模样。

　　被唤为“叶长公子”的男子，面带歉意地摇头笑道：“实不相瞒，我天生体虚，不能大补，只能靠较为温性的药方调理。我平日里所服的药方，皆是蓬莱岛的谢老仙人所配。谢老仙人叮嘱除他所配药方，不得擅用其他补药，因此雪灵芝虽然神奇，但是不得谢老仙人允许，我也不敢服——”

　　“用”字还没说出口，流明便忍不住出声：“你既然不要，能不能卖给我？”

　　叶长公子有些意外地望了过来，流明有些怯场，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定定道：“我想要雪灵芝。”

　　那个翠衣公子一见说话的是个小女孩，不禁哑然失笑：“好好的一个小孩子，吃什么雪灵芝。”

　　“不是我想吃！是想给我的师父吃……他每天都很忙，忙得每天晚上睡不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喏喏道，“我，我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睡觉……”

　　翠衣公子道：“可雪灵芝是难得的珍宝，你可知一枚雪灵芝市价几何？”

　　流明连暗月城都很少出，闻言自然茫然地直摇头，直到那个游贩商人报了一个数字，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竟要这么贵？可我带的钱不多……我可以用别的东西交换么……”

　　“可以倒是可以，但也不容易。”翠衣公子沉吟道，“此地山谷溪流中有一种食草血蜥蜴，爪牙尖锐，生性凶猛，常以七八只群居，你若真心求药，我愿意以三棵雪灵芝换取九个血蜥蜴眼睛。”

　　流明眼里骤然有了神采：“一言为定，三日之后见！”

　　言罢，她转身就兴冲冲地赶往山谷了。

　　她自以为再怎么凶猛巨大的蜥蜴，也不过区区一只四爪走兽而已，来一只便杀一只，来一对便杀一双——直到她到达了山小下村庄，向村中猎户打听时，才发现为何血蜥蜴之眼如此昂贵的原因。

　　一是这种血蜥蜴常年生活在黑暗潮湿的河边洞穴之中，爪子锋利带毒，被其袭击的猎户常常因为伤口感染而死，二是因为这种血蜥蜴异常记仇，若一次性未将在场所有血蜥蜴杀尽，则下次踏进山谷时，所有血蜥蜴会一拥而上，疯狂地撕咬报复。

　　居住于此的老猎户在得知流明的目的后，有些苦恼地皱眉：“想要九颗血蜥蜴的眼睛，那就要猎杀五只血蜥蜴了。必须在它们出没的地方预先埋伏下网，到时候网一收，和帮手们迅速捅死挣扎的血蜥蜴……唔，二两银子一张的网，需要五张，十五两银子一个的帮手，需要四个……”他思索了一会儿，望着眼前这个似乎没什么钱的红衣少女，有些纠结地伸出了五个手指，“我就收你七十五两银子吧？”

　　“……”那个少女闻言果然沉默了，半响将钱袋丢在了桌上，“我给你四十二两银子，给我五张网，两个人。”

　　“你只需要两个人？！”

　　“只需两个人。”她沉声道，“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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