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长夜流明抄 > 44.黄沙广漠近楼兰(6)

44.黄沙广漠近楼兰(6)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竟忽然变作了厌恶:“来人,将她的头颅割下,悬于孤翎楼三日,以警醒楼中众弟子,莫学她生出叛逆之心!剩下的部分一把火烧了,骨灰撒到庭院里去,敷那些牡丹花儿罢!”

  言罢,他仿若无事一般,面朝众人爽朗大笑道:“连若教导无方,今日让大家看笑话了!不过孤翎楼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大家莫白来一趟,我这就派人把埋在梅花树下的六年陈酿挖出来,大家不醉不归!”

  言罢,他大步转身离开了大堂,何月轩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跟了过去,流明刚想追上去,却被楚籁音拦住了:“就让孤翎楼主和月轩独处一会儿罢……在月爻城中,孤翎楼主愿意说几句话的,也只剩下月轩了。”

  流明不安地咬了咬唇:“听楚姐姐的语气,似乎认识江燎?”

  楚籁音苦笑道:“何止是认识呀,幼年之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江家人向来刚烈勇猛,江燎亦是个说一不二的女孩儿,她十岁的时候偷偷告诉我,她喜欢新任的孤翎楼主,那个剑术精湛却钟情于酿酒的男子,等她长大成人,一定要嫁给连若,陪他一起酿酒——我当时还鼓励她呢,心里想着像她这般爱憎分明的女孩儿,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一见倾心的风雅男子,为了他而暗暗努力着,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么?”

  “可我没有想到,她会选择以成为他徒弟的方式来接近他……”楚籁音长长地叹了口气,“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相恋,便是乱伦。若被人察觉,她与连若皆是身败名裂的下场,阿潦这般聪明的女孩,竟是忘了这一层么?”

  楚籁音语气轻若飞羽,落在流明心中却有千金之重,一字一字,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只能暗暗地抓紧了衣角,竭力不让楚籁音发觉她的颤抖。

  肮脏,堕落,乱伦。

  她对师父所产生的感情,竟是这样的现实。

  直到宴会散场,直到她回到落月楼,直到她躺在床上,楚籁音的话依旧在她的耳畔回响,绻绻不断——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相恋,便是乱伦……

  流明终于猛然惊觉,她与师父之间,原来有一片无法踏足的禁区,若她执迷不悟,贸然闯进,便会沦落到和江燎一样的下场。

  不甘、耻辱、死亡。

  心口忽然又疼了起来……她猛然起身,深呼吸了好几下,方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心乱如麻,根本睡不着。

  索性去天台吹吹风,晾晾这进了水的脑子罢。

  披上了外衣,流明便往楼顶走去,推开紧闭的门扉,盛夏之夜的温热顿时扑面而来,只见华飘渺,满池如火红莲,无声无息地在璀璨星光下次第盛开。

  小桌上放着几坛青瓷酒,而一袭白色寝衣的师父,正靠在长椅上,手上拿着青瓷酒杯,默默地出神。在听见推门声后,他转过头来,见小徒弟怯生生地躲在了门后,不由无奈笑道:“是连若酿的酒太香,把落月楼的小猫给引过来了么?”

  “师父怎么还没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有些烦,睡不着。”师父哑然失笑道,“但见你来了,不知为何,又不是很烦了。”

  他举起酒盏,悠悠地望了流明一眼,“连若新酿之酒,流花风酿香,你也来喝一杯罢~”

  他的模样已是微熏,流明只觉他这悠悠一眼,如墨月拂过流云纱,自是一股风流多情。

  这这这……素来千杯不醉的师父,今夜是喝醉了?!

  流明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抱着酒盏小心翼翼抿了一口——诶?这酒居然是一股清甜通透的味道,酒味不是很浓重,就像花蜜一样甜美……这种花蜜一样的酒,也能喝醉人?

  一时好奇,不由地多了几杯,在第四杯“花蜜”酒下肚后,她渐渐觉得脸颊发热,像是要燃烧起来——而师父倒转手中酒坛,目光疑惑迷离:“咦?怎么又空了?”

  师父醉眼微醺的迷糊模样,她从未见过。

  流明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烫,心跳也咚咚地越跳越快,而坐在对面的男子,寝衣微松,眉目舒展,被幽幽月华一照,更是如梦似幻,书中谪仙,大抵如此。

  “师父你真好看……”她趴在桌上,吃吃地傻笑道,“我看过了那么多人,看来看去,还是师父最好看!”

  被徒弟这般形容,师父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只能无奈地伸手,在她头顶一敲:“这是能对师父说的话么?流儿,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她哼唧了一声,趴在桌子上,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难过:“像师父这么好看的人,果然只有楚姐姐……只有楚姐姐这样美丽又温婉的女子,能够相配了……”

  “那日你想给楚姐姐做媒,竟是要做给我么?”他哑然失笑道,醉意迷蒙的眼睛里笑意盈盈,仿佛无数璀璨星子飘散其中,“年纪小小,想得倒是很多。”

  “我哪里是多想了……师父终有一天要娶亲生子的。我也终有一天要嫁人的,到时候就一年见不上多少次了……”流明垂眼,失落地喃喃,“这样想想,也过不几年了……”

  “我是绝对不会娶妻生子的——要知道暗月楼主能够平安终老的极少极少,我才不愿意留下一个寡妇与一群没有父亲的孩子。至于你呢——”他的目光不知是从哪里扫过,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你啊,太小……”

  “我哪里小了!”流明不服气地抬头,

  “我、就、要、十、五、了!”

  “才十五啊……”他哑然失笑道,尾音拖得悠长,“难道还不小么……”

  他望着手中酒光潋滟的酒杯,还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十五岁,好像是不小了,再过一年,都是可以出闺的年纪了……”

  “所以嘛!我已经不小了!”流明气鼓鼓抗议道,何月轩轻飘飘地打量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毫不掩饰的“轻蔑”二字:“你还是个孩子……”

  “你欺负人……你就是在欺负我没你聪明没你冷静,没你聪明冷静的人你都说是孩子……”她有些郁闷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何月轩一口饮尽杯中残酒,一副懒得解释的神情:“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懂的。”

  流明不服气地喃喃:“我哪里不懂了……”

  “大人啊……”

  流明看着何月轩忽然推下了两人之间小桌上的酒瓶,身子缓缓地倾了过来:“可是要做这种事的……”

  流明不明所以地她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慌乱感。

  师父的手指顺着她的头发滑下,每一寸被他触碰的地方都像是炸开了烟火。他微凉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她的脖颈间,轻轻托起了她的后脑勺,两片薄薄的微热的唇便落了下来——蜻蜓点水一般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流明本就迟钝的身体刹那就完全动弹不能了。

  【他们……是在……居然在……】

  师父是喝醉了,而且醉的不轻,但是她却是清醒的,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不该发生在师徒之间的。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而令她意外的是何月轩并没有在下一秒抓紧她的手腕,她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他的手——他一点挽留的动作都没有。

  流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何月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狭长的令女子迷失眉目依旧是那样好看,他的目光略略迷离,眼里却没有任何不满或失落的神色。他伸出手抵住她的下巴略略地抬起,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着,眼神平静而深不见底。

  “别逃避我。”他道。

  流明一时惘然,在他的注视下星空中所有璀璨星子都会黯然失色,没有女子能抵挡住他这样的注视。似乎只是一个平淡的注视,却仿佛已然聚纳了整个世界的光华。 

  像是在连萤火都没有的沉沉黑夜中,海上升起的一轮明月,拥有飞散万里的银色月华;又像是掩藏在幽树红花之后,波光变幻的一池清洌,流淌着温润指间的柔情;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你,你便能透过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灿烂的天地浮生。

  没有女子能抵挡住他的这句话,更何况是他所教导长大,懵懂而单纯的流明。

  就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丢盔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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