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黄沙广漠近楼兰（5）

　　“放肆！”残和长老怒喝道，“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哎呀哎呀，老人家别动怒呀，若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江燎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嘴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哪里不懂规矩，我只不过趁他喝醉了绑了他，手脚俱在，未伤分毫，一点也不妨碍待会的决斗呢……”

　　她低头望向被绑在轮椅上的男子身上，目光微微闪动，像是在极力隐忍些什么：“阿潦今日邀请大家前来，便是请大家做个见证，若我打败了连若，孤翎楼主之位，是不是就轮到我坐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就连平素没什么表情的何月轩，都露出了微微错愕的神情。

　　暗月的确有这么一条规矩——不过数百年人，未曾有人实行过。

　　正如狼群的统治者必须是种群中实力最强悍的，暗月的楼主也必须是实力毋庸置疑的那个，若其门下弟子有不服气的，完全可以站出来挑战，胜利了便可取而代之，成为新任楼主，但失败了就会因“不自量力”的罪名，被驱逐出楼，成为外城挑水浇菜喂猪的一员。

　　如此冒险的挑战，几乎没有人会去尝试。

　　但眼前的女子是桀骜不驯的江燎啊……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奇怪。

　　可是……她就真的如此狠心吗？她要挑战的人，可是手把手教导了她整整六年的师父啊！

　　流明飞快地瞥了身旁坐着的男子一眼——若有人逼自己与师父动手，她就算自尽也不愿意的。

　　江燎拔掉了塞在连若嘴中的白布，而连若恶狠狠地瞪着她，看样子是被这个逆徒气得不轻。

　　“别露出这样的神情，我会伤心的啊，师父……”她俯下身，指尖抚过他的眉骨，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的薄唇上，不知为何，眼中竟流露出了几分伤感的意味，“你不是已经困扰了很久么，今天就全部解决了，你应该开心才对。”

　　言罢，她手中的柳叶刀用力向下一划，捆在他身上的绳索随之散落。

　　而江燎拾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两柄霜铁长剑，随手将其中一柄丢向了连若，笑容灿烂道：“师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比试了呢。”

　　“别闹了！”连若沉声道，“这次我是真的生气了。”

　　“我清醒的很。”江燎轻笑了一声，挑衅地挑起了眉毛，“师父若是生气，便杀了徒儿罢——这样从明天起，你就再也无需纵容任何人了。”

　　连若加重了声音：“阿潦！”

　　“对不起，是我等不及了……”江燎依旧微笑着，竟是甜蜜的语气，“放任你逃避了那么久，今日不得不逼你做决定了。”

　　流明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而坐在一旁的楚籁音，却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江燎忽然拔剑出鞘，朝连若直冲而去，连若被迫拔出了剑，两道银色的剑锋相撞，在空中划出了如蝶翼般对称的剑影。

　　一模一样的磅礴剑气，从相撞之处喷薄而出，带着凄厉而绝决的气势，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了一起。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逼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江燎分明是痛苦的，流明清晰地看见了一滴眼泪，沿着江燎的脸颊一滑而落，渺小而晶莹的一滴，迅速地消失在飞舞的剑花之中。

　　他们交手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人身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而每一处伤口，都无比讽刺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不要再胡闹了！”连若终于忍无可忍道，“阿潦！”

　　他的剑势忽然变化，再也不是他所惯用的剑法，而是在场之人从未见过的，招招皆诡辩莫测的自创剑法——这套剑法他显然没有教过江燎，眨眼之间，她已经被进攻得节节后退，只见连若剑锋一抖，江燎的四肢关节，皆“嘭”地绽开了浓密的血雾。

　　江燎凄厉地惨呼了一声，仿佛短线人偶般摔在了地上——四肢筋络被瞬间挑断，就算侥幸留了一命，也是个动弹不得的废人了。

　　这场挑战，她输得一败涂地。

　　“哐当”一声，长剑自连若手中跌落，他望着倒地的江燎，眼神复杂：“你若知悔改，楼中所藏的墨昙膏，可以帮你勉强接上。”

　　她连连咳嗽了几声，苦笑道：“只是再也习不得武了，是不是？”

　　“你还想习武？”席中有人按捺不住，出声讽刺道，“孤翎楼主留你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你就滚到外城当苦力去吧！”

　　“住嘴！”连若冷冷地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我孤翎楼私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决断！”

　　一时再无人敢出声，而连若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咳嗽不止的江燎身上：“你若能认错，我准你继续留在孤翎楼中，不过只能当一个仆从了。”

　　“孤翎楼主……”十长老中年纪最大的残和长老，望着他缓缓道，“暗月内城从未有留下失败者的规矩。”

　　“人是活的，规矩也应该是活的！”连若决绝道，“有些规矩早该废了，不然今天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听他的语气，倒像是不恨江燎，反而全都怪罪在了暗月规矩上。

　　这锅甩的真护短。

　　江燎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沙哑而癫狂：“连若啊……”

　　她忽然站了起来——在受了这么重的伤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够行动，手中紧握的长剑一下就架在了连若的脖子上！

　　“你还觉得我是在胡闹么？”她凑近了他的脸，血淋淋的手指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颊，“连若啊……你对我，当真一丝情谊也无？”

　　当着众人的面，她毫不避讳地将最隐秘的一面揭露开来——狂乱，不伦，道德沦丧。

　　“不要再闹了……”连若下意识地想将她推开，话音未落，却只听“噗”地一声，低不可闻却又极其清晰，回荡在这个寂静的大堂间。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连若愣在了原地。

　　江燎忽然扑了上来，温柔地搂抱住了他，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甜蜜地闭上了眼睛，一副无限依恋的模样……然而身子却缓缓地滑落了下去，血汩汩地沿着她的裙摆流下，那样热烈，那样滚烫，在地面上涂抹出一朵殷红的重瓣牡丹。

　　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她有数十次机会将它送入连若的胸膛。

　　然而最终，却是将它送进了自己的心脏。

　　连若整个人都是僵住的，良久，才逃也似地跌跌撞撞后退一步，于是江燎的尸首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掉落在了地上——连若整个人都在颤抖着，难以置信地望着一地的鲜血，他的阿潦就在这朵血花中长眠，双眸微合，容貌秾丽如昔。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扬起了头，合上了眼睛，没有让什么东西流下来。

　　他是孤翎楼主。

　　他没有任何理由，为一个大逆不道的弟子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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