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黄沙广漠近楼兰（1）
何月轩一行人捎上了他们两个，却并没有往回走，而是径直往沙漠的更深处走去。
黄昏之时，流明遥遥便看见了一抹水灵而新鲜的绿意，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汪月牙般的湖泊，四周生长着翠绿茂盛的茅草与杨柳。
湖水边竟还建着一排低矮的房屋，众人从马背上拿下过夜用的被褥和毛毡，说说笑笑地住了进去，由于流明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女子，故而被单独安排在一个小房间里。言夜臭着一张脸，抱着一叠被褥走进来，往床上一丢转身就走，流明赶忙叫住了他：“小师弟！”
言夜气鼓鼓地转过头来：“叫我干嘛！”
知道他还在计较秋狩之日，她把他放倒又丢进草丛里的事，她难得讨好道：“听说楼兰的烤羊肉是一绝，表皮焦黄发脆，内部肉绵鲜美……作为赔礼，到时候带你去吃呀？”
“哼！”江家的大少爷高傲地别过了头，喉头却动了动，咽下了一口口水，最终还是坐在了她的身边，有些委委屈屈：“我只原谅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流明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他：“你和落月楼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呆在长安么？”
言夜道：“太子突然叛变，其中疑点重重，今上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起疑心？于是暗中召见何月轩，要求他调查此事——现在呆在长安城的，是师父的易容替身。”他顿了顿，又道，“我和师父到达安宁客栈时，老板娘说前一天有一男一女来过这里，报出了错误的旧暗号，于是她就给了那两人通往枯桩迷阵的错误地图。师父一猜就知道那两人是你和叶公子，虽然时间紧急，却还是带着众人闯入枯桩迷阵寻你，整整找了两天都没看到你们，加上黑石毒雾井也被你们打开了，我们都觉得你们俩已经死翘翘了，被风沙埋了，找不到了……正劝师父离开呢，就看见你放的红焰火在空中炸开了——哇，你的胆子大，万一看到的是别人，你现在就真的死翘翘了。”
说完，他殷勤地凑了上来，嬉皮笑脸道：“师姐~你看师父对你多好，干脆和我回月爻城呗？”
言夜的日常：劝师姐回家——达成。
流明抬起了手，刚要给他额头上来个日常暴栗，房门忽然被推开，何月轩一身简装，擎着一盏烛灯进来，暖洋洋的一簇橘红烛火，顿时照亮了方寸空间。
也不知道言夜怀的是什么心事，站起身就吱溜跑了。只剩流明一人坐在床沿，尴尬地望着何月轩。
何月轩将烛灯放在桌子上，微微转头，对呆呆坐着的流明道：“过来，坐在这儿。”
流明咬了咬唇，有些别扭地走了过去，坐在桌子旁的矮凳上，何月轩又道：“把手臂放在桌子上……啧，你把右手放在桌上干什么？我说的是你受伤的左手。”
她慌乱地换了一只手，而他在他身侧坐下，微微俯身，冰凉的指尖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她被毒瘴沾染到的半边手臂，此刻已经泛起了紫色的肿胀，一眼望去，颇为吓人。
“这个地方疼不疼？”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一处紫癜上，“……唉，头只需要点一下就够了，点得和拨浪鼓一样作什么。”
他的指尖又落在另一处紫癜上：“这儿疼么？”
不疼……流明下意识地只扯了一下脖子，逗得何月轩哑然失笑：“这又是什么意思？”
如此询问着，他的指尖逐渐向上，几处紫癜生长在被衣衫遮盖的上臂，何月轩道：“把外袍脱了。”
“这……”流明局促地咬着唇，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而何月轩微微皱眉，有些不解道：“怎么了？”
怎么了？！难道要她这个比他足足小了十一岁的女孩子，和他解释男女授受不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吗！她已经十七岁了，不是那种穿个肚兜就可以撒丫子乱跑的小孩子了！
她还想好怎么解释，何月轩却已经俯身探了过来，淡淡莲香铺面而来，和印象中的莲香一般无二——就在这微微一愣神，忘记反抗间，何月轩已经拉开了她的衣带，伸手在她肩上一拎，外袍便落了下来。
双臂连同后背，刹那间全部暴露在了空气只中，她仅穿着薄薄的一层内衣裳，尴尬地将完好的右手护在胸前，心想着幸好只有一盏灯，昏昏暗暗的，看不太清，看不太清，看不太清……
正这样想着，却看见何月轩侧身，点亮了桌上的另一盏灯，整个房间刹那间明亮如昼。
流明：“……”
何月轩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竹管，丢向了流明：“麻沸散，喝了。”
流明只得接住，乖乖地喝了，而何月轩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崭新的柳叶刀，悬于烛火上，慢慢地烘烤着。
流明望着他灯火映衬下的侧颜，在等待着药效发作的时间里，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叶二公子不会有事的。”似乎察觉了她的担忧，何月轩淡淡道，“倒是你，若这只手臂再拖上十天半个月，便会活生生烂掉下来。”
这是时隔两年，她再一次仔仔细地看他，他的容颜与原先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略略清瘦了些，流明想起他刚收她为徒时，也不过才十九岁，刚刚脱离了少年的年纪，脸上尤带些婴儿肥，一晃九年过去，他身上本就稀薄的青涩，已经全然消失不见，气息沉稳而清冷，长发披散在后背上，漆黑的长袍上，唯有袖口袍角点缀着一些暗银色的纹路，如夜间银河，闪烁不定。
确定麻药开始生效后，何月轩将她的手臂放在两盏灯间，又将柳叶刀抵在了她的肌肤上，沉声道：“我要切开那些紫癜，把你的毒血放出来，可能有些疼，咬牙忍住。”
言罢，柳叶刀在最大的那块紫癜上刺了进去，黑紫色的血液，泉水般地涌了出来。
就算是喝了麻药，流明亦疼得一哆嗦，而何月轩强行按着她的手臂，轻声道：“流儿，忍住。”
手臂上的紫癜，放血还算顺利，而手腕由于远离心脏，血流不畅，黑血已经是半凝固的了，何月轩转着她的手腕，端详良久，终是没找到更好的排血之处，摇了摇头，忽然俯身，双唇便落在了她的伤口上。
流明吓了一跳，连声音都嘶哑了起来：“不要……脏！血很脏！”
她想要扯回手臂，却被何月轩用双手紧紧按着，动弹不得，流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手腕的黑血吮吸尽了，方才抬起头来，吐在了一旁。
何月轩他……明明是个……洁癖啊……
流明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知道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低了下头，连再看他一眼也不敢，只想赶快处理完后逃开……没想到何月轩又再次俯身，将又涌出的黑色血浆吸出，直到伤口开始渗出健康的红血，他方才停手，从袖中取出手帕，仔细地擦去了唇上残留的血丝。
他从药箱里取出针线，慢慢地以细密而整齐的针脚将伤口缝合后，又均匀地敷上一层药膏，最后以纱布包扎——看着被完美处理好的手臂，何月轩满意地松了一口气，抬头看见了数日未曾梳洗，灰头土脸的流明后，又皱起了眉头：“我去叫个人给你擦一下身体。”
他转身就要出去，流明一惊，猛然拉住了他的衣袖：“你该不会要叫男人进来给我擦身子吧！”
他的性别意识竟模糊到这种程度吗！
“也对……”经她提醒，他恍然大悟道，“这里只有你一个女子……你先躺着休息罢。”
流明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何月轩离开房间后，一头栽倒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心累——还没休息多久，却听“吱呀”一声——何月轩推门而进，手上端着一盆水。
流明惊得坐了起来，却见何月轩将水盆放在桌上，微微侧头，对她道：“坐回来！”
流明：“……”
她欲哭无泪地坐了回去，何月轩绞干净了毛巾，先是擦干净了她的脸，接着又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口，擦拭去她双臂上的尘土。
当微热的湿毛巾落在她的后背上是，她恍惚响起，这个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那还是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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