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墨笺日久隔音尘（4）

　　“师姐……”言夜眨了眨眼睛，语气诚恳，“和我回月爻城呗？师父其实并没有怪你。”

　　流明的眼神微微闪动着，正当言夜以为她已经动摇时，他的脖子忽然一阵剧痛，倒头便栽进了师姐的怀中。

　　在干净利落地放倒言夜后，流明把他丢在了帐篷外的杂草丛中，转头就往猎宫赶去——若带着言夜这个拖油瓶，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状况。

　　曹野那姬的住所附近果真没有什么人，大概都被太子以各种借口遣散了。流明轻易地便落在了房梁之上，只见屋内烛明光影摇曳，一身浅金纱衣的女子坐在镜前，手持眉笔轻轻描画着。

　　曹野那姬的容颜与一般中原女子不同，眉骨微高双颊细窄，却更衬得五官深邃姿容美艳，此时的她微微沉着眼睛，纤长如羽的睫毛半遮着翠色的双瞳，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两声敲门声，她依旧对镜描眉，置若罔闻。敲门的人却径直推门而入，在离她几步之遥处停住，定定地看着她。

　　她微微抬眼，望着镜子里的人影，眉目间似乎氤氲着冷意，神色疏离而寡淡：“贺城光将军？这里是宫中女眷更衣之地，你贸然闯入，怕是不妥吧？”

　　这番话倒是说得奇怪，依太子方才所言，曹野那姬思念这位旧情人已经到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地步，再不见一面就要活活想死了——可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态度却又是如此地冷淡，仿佛懒得再多看一眼。

　　贺城光却定定地凝望着她，默良久，方才开口唤道：“小野。”

　　曹野那姬的手指猛然攥紧了裙角，语气却依旧冰冷：“我是帝王的妃子，贺将军如此唤我，是大不敬。”

　　这怕是流明见过的最口是心非的女子了，明明已经红了眼眶，却硬是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而贺城光大步地走上前去，布满沧桑老茧的手指慢慢抚过她的头发，抚过她消瘦的脸颊，低声道：“小野，你瘦了太多……”

　　他伸手将她搂进了怀中，轻声叹息道：“好不容易见上了一面，你却还要和我怄气。”

　　曹野那姬的翠眸中忽然泛起一层水雾，最终化作一滴清泪滑落脸颊：“为什么要来见我……难道我现在还不够狼狈么？你现在来见我和嘲笑我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我不该来见你，可是我忍不住——这五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是在想你的。”他紧紧地抱住了她，“我以为你在宫中过得很好，我不敢来打搅你，但既然过得不快乐，为什么不想办法告诉我？”

　　“告诉你就有办法了么？”她苦笑着抬头望他，语带嘲讽道，“难道我说我在这过得不开心，你就会带我走么？”

　　“我会带你走。”他定定道，“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

　　曹野那姬愣愣地望着他，显然贺城光的这句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不知算是苦笑还是欣喜的笑容，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声中满满的绝望与颓然。

　　他们的对话对于流明而言，着实没多大意义——不过是旧日情人相逢，彼此抱头痛哭，对话未曾提及太子，也未曾提及寿王，一点有用情报也没有。

　　倒是白期待了一场。

　　流明失望地沿着房梁后退，即将离开房间时，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曹野那姬的右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折叠好的信纸，大半截已经被她塞进了贺城光的胸口衣缝里。

　　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还要偷偷塞东西，着实是一件考验演技的事情，幸好曹野那姬现在哭得情真意切，贺城光只顾着轻声安慰她，丝毫未曾察觉怀中人的小动作。

　　这就有意思了啊……什么话不能现在说，非要冒险写在一张信纸上，还不能直截了当，非要暗搓搓地塞进情人的怀里？

　　难不成……这并非是写给贺城光的信么？

　　流明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将一封并非写给贺城光的信塞进贺城光的怀中，除了栽赃陷害外，还有别的用途么？

　　可是太子为何要栽赃陷害贺城光，太子不是想招揽这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么——不对，流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并不是太子想招揽贺城光，而是红叶让太子招募贺城光！

　　红叶虽然已经死了，但这些日子里，太子都是按照红叶所留下的三个锦囊行动的……难不成曹野那姬，也是红叶早早布下的一个棋子么？！

　　可红叶为何要如此曲折复杂地布局……就算是她所辅助的太子，也不能得知整个计划的全貌？！

　　难道红叶在隐瞒着什么吗……红叶到底想要干什么……一个就算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达成的目标！

　　猜不透，猜不透，怎么都猜不透……越是深究，流明的思绪便越是混乱如麻，看样子只能找到叶瑶，把一切都告诉他了，让他帮忙抽丝剥茧了。

　　但是留给她与叶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封信今晚必然会派上用场，否则等宴会一结束，贺城光回到帐篷脱下衣衫，必然会发现这封信。

　　她必须马上找到叶瑶……现在就去找！

　　她一从房间里退出来，便匆匆忙忙跳下房梁，往宴会席的方向赶去，还未走几步，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翠衣的公子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左手扶着墙，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流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叶长公子？”

　　叶洺闻声抬起了头，双瞳却是涣散无神的，竟又看不见了。

　　“宫仪姑娘？”他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跌跌撞撞几步，竟直接跌在了地上。

　　此时虽十万火急，但眼前人是叶洺，若是放着不管，随时都可能会死掉的叶洺——她只得赶到了他的身边，蹲下身问道：“带药了么？”

　　“还要麻烦宫仪姑娘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怀里有三个药瓶……请把红色的那个打开，若里面还有檀香气息……就把它放在我的鼻子边……”

　　流明依言从他怀里掏出了红色的药瓶，拔出盖子，放在鼻子边闻了一下，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檀香气息：“是檀——”

　　那个“香”字，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喉骨仿佛已经不是她的了……紧接着就是她的脖子，她的手臂，她的腿……整个身子，都迅速地麻痹了。

　　是麻药……气体的麻药。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翠衣公子，不知何时，他涣散的目光已经重新聚拢为一处，恢复了奕奕的神采。

　　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却并非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他有些怜悯地望着她，直到她失去所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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