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墨笺日久隔音尘(2)
秋狩场所方圆百里,经过五十多年的人工改造,已有葱葱密林与草场溪流,猎宫早已打扫干净,石阶上铺下了长长的地毯,大殿空旷而辽阔,内里铺陈摆设器物极为精美,锦绣奢华丝毫不逊大明宫。
今日天气晴朗,是个极为适合打猎的好日子,叶瑶刚刚翻身下马,就有一名侍从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弓与箭囊,请他迅速去射箭场集合,参加贵族子弟们的射箭比试——唯有射箭足够精准之人,方才允许与皇子们一同狩猎。
叶瑶接过了箭囊,挑眉笑道:“我可不记得从前有这个规矩。”
“今日不同于往日,是万万容不得出意外,有人‘误’伤了某位皇子。”侍从恭声道,眼见着叶瑶旁的红衣少女想要跟上,忙阻拦道:“姑娘请这边来,射箭场是不准出现女子的——若是误伤到哪家的千金,那可就大不好了。”
流明不由腹诽,比试的若是柳叶刀,她怕是刀刀必中的那个——眼看着叶瑶的身影渐渐从视野里消失,那名侍从又道:“姑娘若是等不及,可顺着这条道路,前往林子里的休憩之所,众公子们比完剑,会在那里休息,等待下一轮的比试。”
流明点了点头,顺着侍从所指的道路,便往林子里走去,身旁的宫女太监们急急忙忙地奔跑忙碌着,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她。
她本身就只是长安城里的一个过客,独自一人慢慢行走在草木葱茏的树林间,点点浅金阳光透过树隙,细细碎碎地洒落了下来,她摊开手掌想要接住,眼前浮现的却是方才的那个吻,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流明,若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会回到何月轩的身边么?
你会的,你一定会的,因为你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恨他,只要靠近他,你就无法阻挡地想要亲近他——
因为,你爱他。
这是叶瑶两年前便看穿的秘密,她对师父所产生的不.伦情愫,早在第一次她与何月轩相逢之时,孽缘之种便已悄然种下,在七年的时光里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待到察觉之时,它便已经深深扎根于四肢百骸之中,再也无法拔出。
所以叶瑶,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怀揣着污秽不轨的感情的她,已经没有颜面回到他的身——
“嗖!”
忽有利箭擦破空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流明条件反射地一闪,一支白羽长箭擦脸而过,“噗”地一声闷响,铁箭矢没入了树干,尾羽兀自颤动不止。
“三哥,那里有活物!”有少年高声喊道,“好像还是个大的!”
她这是闯入了皇子们的猎场了么?!
可是她一路走来,都未曾看见禁止进入的围场绳索啊?
她还未来得及细思,又有一箭迎面射来,她只得从藏身之地一跃而出,跳入了更加茂密的草丛里,射箭的少年只见一道人影闪过,顿时惊叫了起来,“怎么是个人?!”
同行的太子哑然失笑道:“小小年纪眼神就这么不好使了?猎场用红绳索围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闯进人来?”
“可是,我我我……”少年结结巴巴道,“我真的看到了——”
“管他是人不是人?”寿王打断少年的话,拉开手中长弓,对准了人影消失的地方:“这个猎场里只有猎物,谁射中了他,谁就抓住了意图行刺的刺客!”
我才不是刺客!
我两年前就不当刺客了!
流明在心底低低骂了一句,太子方才说猎场用红绳索围得严严实实,可是她一路走来,半截红绳也未曾看见——
那个幕后人,竟然将目标从叶瑶转到了她么?
她现在就想冲出林子,抓住那个侍从,绑在树上好好审问一番——只可惜彩彻剑被她留在了叶府,而现在,又有一根接一根的长箭,密雨般地落在她的身侧。
腰间虽然藏着两把柳叶刀,可她不能出手,若是对这群身份高贵的皇子们出手,那她就真的变成刺客了。
正在束手无策间,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忽然传来一阵树冠摇晃的哗啦声响,似乎里面也藏着一个人,眼见着将要暴露,转身往远处逃去了——原本紧追着流明的箭,纷纷改朝那棵树射去,只听一阵“跑到那里去了!”“快追上!”的喧闹声,马蹄声竟渐渐远去了。
她正在疑惑间,手忽然被人一扯:“师姐,快跑!”
是江言夜。
来不及询问言夜为何会出现在这,两人就朝林子外狂奔而去,直到越过一条红绳索,跑到了一处宽阔的草地上,言夜方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兴奋地朝流明道:“哎哟喂刚刚吓死爹爹了!戏耍了一群皇子,救师姐于危难之中,这件事等我回了月爻城,要吹一辈子!”
流明倒是气息丝毫不乱,坐在了他的身旁:“今日的这份恩情我自然会记得。”
言夜咽了咽口水:“你要是想报恩,可以请我吃夜市的猪肘子。”
“你想吃几个都可以。”流明望着他,“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你问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江言夜一撇嘴,我倒想问问师父,为何又让我跟着你咧!
一个时辰前,他正躲在刚扎好的帐篷里,美滋滋地啃着用竹叶包裹着的猪肘子,师父忽然掀帘而进,虽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可是周身气息冷若寒霜,言夜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护住猪肘子就想开溜,步伐还未迈出半步,就被师父喊住了:“言夜。”
“……弟子在。”
“去跟着你师姐。”
“……哈?!”
师父依旧冷着一张脸重复道:“去跟着你师姐。”
言夜茫然道:“……那弟子是去……监视师姐还是……保护师姐?”
师父沉着眼睛不说话,良久,忽然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微微挑起了眼睛。
“快去罢。”师父只回了他短短三个字,便坐在了书桌前,提起毛笔翻开一卷账务,言夜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师父却又叫住了他,补充了一句:“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事无巨细地汇报上来。”
你们这对奇怪的师徒闹别扭为什么要扯上我啊!赔我的猪肘子啊凉掉了就不好吃啦!
言夜刚刚张嘴,想要和师姐告师父一状,但话刚到嘴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万一师姐和师父和好了,他说的这些坏话岂不是会一字不差地传到师父的耳朵里?
“其实是这样的,师姐——”他稳了稳心神,话刚说了一般,忽然呆呆地望向流明的身后,“师,师父……”
流明打了个哆嗦,愕然回头,却只见身后的草地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无,她愣了愣,转过头,只看见小师弟连滚带爬,逃命般地跑远了。
言多必失,溜了溜了~
抓刺客的闹剧,一直闹到黄昏方才罢休。
叶瑶早从旁人的转述中,猜到那个所谓的“刺客”,十有八九便是流明,加上射箭比试完后,寻遍整个猎宫都看不到她的身影,这份推测便越发确凿了。
庆幸的是她没有被当场抓住,担忧的是不知道她现在躲在了哪里,怕是一路面就会被巡卫抓住——尽管忧心忡忡,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前往猎宫,参加今夜的酒宴。
一年一度的秋狩夜宴,是猎宫的侍女们,唯一可以接近皇亲国戚的机会,或是老死猎宫,或者攀枝成凤,命运皆取决于这几夜——据说忠王之母杨贵嫔,便是抓住了这次机会,得到了今上的一夜恩宠,怀上了龙种,顺利从猎宫脱身。
人声鼎沸的晚宴上,上菜的宫女穿梭如流水,轻纱衣袂飘飞若蝴蝶,空气中飘散着旖旎醉人的脂粉香气,叶瑶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侍女,在上菜时,身子有意无意地靠了过来,手指微挑,仿佛不小心地擦过他的手臂——只可惜这位英俊公子似乎心神不定,无论暗送多少秋波,他都置若罔闻。
“如此良宵,公子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真是可惜了。”
有女子在他身边柔声道,拿起酒壶为他倒酒,映入眼帘的指甲短而洁白,没有用凤仙花染成绯红色,指尖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剑茧。
叶瑶眼睛微微一亮,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随手就将她扯进了怀里:“我既然不悦,不如你来安慰我?”
跌入怀中的少女身着淡蓝襦裙,双臂间笼着月白色的薄纱,眉间一点红梅花钿,妆容若三月春桃,娇丽可爱,若非一点眼角上挑,隐隐露凛然之色,叶瑶倒真的会误以为她只是个面容相似的温柔女孩儿家了。
但就是这么一点与众不同,她便是流明,他无论花了多少代价,都要带回长安的流明。
“我今天被耍了。”她凑近了他的脸,在他的耳畔低低道,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侍女在与叶二公子调情而已,“那名将你支开的侍从,撤掉了猎场的红绳索,把我骗了进去,想借众皇子们的箭,把我射杀在里面。”
“那你现在这身是这么回事?”叶瑶轻笑道,“我可不记得你会化妆。”
“我潜进了宫娥们的居所,本来只想偷身衣服就走的……”流明有些窘迫,“没想到她们把我拉住了,说这位妹妹没见过,硬是要给我化妆……”
叶瑶噗地笑出声来,流明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我有正事要问你,众皇子中,哪位箭术最好?”
“我与皇子们素来不怎么交往,了解甚少。”不知流明为何突然问这个,叶瑶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但今日的射箭比试中,据说太子二十箭射中了十三箭,名列第二,寿王二十箭射中了十四箭,名列第一。”
“第一名只能射中十四箭么……”流明喃喃思索道,“在草木繁盛的森林中,骑在快速奔跑的马背上,射箭的准确性,怕是连之前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吧?”
可是在下午的那场逃窜中,她分明能够感觉到,箭雨之中有一道特别的箭,不急不缓,却又精准无比,每次都往她的心脏方向射去——
这个人不是寿王,也不是太子,那会是谁?
正在疑惑不解间,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闯入了她的眼帘,只是那么瞟了一眼,流明就觉得自己的眼睛火辣辣的疼。
这个发髻蓬乱,腮上胭脂红得像是被扇了数十个巴掌,眉毛画得有原来的三倍粗,粉红襦裙里疑似塞了两个馒头饽饽的“小宫女”,不就是她那个小师弟么?!
她拍案而起就要去逮言夜,不能容这个辣眼睛的小东西四处乱窜,伤害在场众人的眼睛。叶瑶一把拉住了她,问道:“干什么去?待会可是曹野那姬献舞,十年难得一见,错过可惜了。”
“我一下就回来。”流明淡淡道,“逮一个小孩子而已,用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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