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温如
“我后悔了。”
清淡无比的一句话，落在沈朝的耳中，却突然像是一道惊雷炸开，惊得他霍然抬头，看着沈暮。
他看着沈暮从小长大，看着他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一个性子顽劣的孩子，再长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少年，他如何性情，没有人比沈朝更清楚的了。
清冷如水，狠决无情。
沈暮不是没做过错事，但那也是小时候做过的了，他天生聪明，随着他慢慢长大，也越来越果决，做的决定也越发的出人意料，结果也愈发的让人放心。似乎在他的生命里，但凡他决定的事，只有“成”，没有“败。”
可今日此时，他却突然开口，说的是：他后悔了。
沈朝良久说不出话来。
“大哥不是问我，为何不愿意和那位小公主多接触。”沈暮回过头来，一双眸子像是深若渊谷，不可捉摸，“那么我便告诉你罢，她很聪明，是你我想象不到的聪明。”
但正是由于她太聪明，那便会带来想象不到的危险。这样的人若不能完全掌控，那你便会被她掌控。
正如同沈暮那晚，在漠南的汾河上，摇着船慢慢的回去扶摇城的时候，看到惜君那张苍白的侧脸，会觉得莫名的心悸。
直到后来再见到她时，那股心悸都不会消失。
正如同后来，回京途中，他看到受惊的马车带着熊熊烈火疯狂的奔跑，他会选择立即折身回去救她。
这件事后来沈暮反反复复的想，甚至昨晚坐在屋内听沈丹青和沈朝说话的时候也会走神考虑此事，其实那时候他好最好的选择是弃她不顾，这样他才能更快更好的将袭击自己的人收拾掉。
但事实上，那时候他并没有做出最好的选择，甚至没有多想，直到回到相国府，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不对。
所以他开始在想：是不是带她回京，就已经是个错误的开始了。
他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似乎自己的生活被某个人强行介入，然后改变了他原本的轨迹，这种改变起初微不可察，到了后来会轰然炸裂。
沈朝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眼睛，突然间就明白了此事。
“可是你如今并不能动她。”他开口道：“你不将她带回来还好，既是带回来了，相爷便是决定了要用她。”
“我知道。”沈暮看着前方寂静的小亭，盯了半晌，突然抽出刀来，似是想通什么事情一般，眸中陡然锋利起来，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她。”
“随你。”沈朝淡淡的看了一眼他的刀刃，道：“对沈家没用的时候，随你的便。”
＊＊＊
或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天空总是带着一层灰蒙蒙的，像是迟迟未亮一般。
惜君因为昨日赶路奔波，累得不行，晚上睡得就格外的沉，本以为可以很晚才起，谁知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就听得外面有吵吵闹闹的声音响了起来。
“姊姊还没有起来吗？外面雪都停了，快叫姊姊出来玩呀。”
“咦？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你可是和姊姊一起来的？”
“一起来的就好，你快叫她起来，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睡懒觉呢。”
“姊姊，姊姊！你再不起来我可要打屁股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外面吵闹，声音清脆如铃，倒也是动听。惜君在梦中被这个声音叫醒，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些头疼。惜君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姊姊醒了！”看着她坐起，立马就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冲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看起来调皮极了。
温如公主？
惜君有些诧异，按着额头道：“温如公主可不能这样叫我。”
“那有什么关系？”温如笑道：“好不容易离了宫，你就当我不是公主吧。”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极为可爱，坐在惜君的旁边，用手撑着下巴，瞅着她的脸道：“我昨天可是问清楚了，你是七哥哥亲自从漠南带回来的人，既然和七哥哥平辈相称，那我叫你一声姊姊，也不为过对不对？”
惜君也不知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无奈的笑笑。
阿芍从外面端了水进来，微微一笑道：“温如公主很早就来了，闹着要你陪她玩，左右娘子现
在无事可做，就陪她玩一会儿罢。”
温如眼前一亮，朝着阿芍竖起了大拇指。
惜君见着温如期待的目光，只能道：“我先换衣服。”
说起温如公主萧雨瑜，在惜君的记忆里，和现在这位滴溜溜转着眼珠的调皮少女大相径庭。
上辈子她认识萧雨瑜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时候沈家和其他两家以及齐王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由于萧雨瑜常年和沈家来往，沈家出事的时候，她自然要站在沈家这边。
于是在最后那段混乱的时间中，萧雨瑜本是在协助沈家调查当年太子暴毙之事，已有眉目的时候却突然在自己宫中出事，一夜之间变得痴痴傻傻，口不能言，意志模糊不清，跟废人无异。
所以后来惜君见到她，也只是看到了她痴痴呆呆的模样，不似现在一般，仍能见她天真可爱。
想到此处，惜君便决定还是先跟她好好相处，毕竟她始终和站在沈家一边，若日后真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再提醒她。
温如哪知她想了这么多，只觉得她换衣服太慢，站在门边不停的催促，好不容易等到惜君准备完毕，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走到院子中，抓起了雪球，朝着惜君身上猛地扔去！
惜君刚才出门，就察觉有东西迎面袭来，下意识侧了侧头，那团雪就擦着她耳边过去，“啪”的一声打在了她背后的墙上。
“姊姊！快出来！”温如高兴的在院中朝她招手。
原来是想找人陪她玩雪。
惜君只觉得这位公主孩子心重，煞是可爱，不由得微微一笑，也抓起一团雪，朝着温如那边砸去。
她手上有些准头，扔向温如那边的时候，差点直接砸到她的脑袋。温如堪堪避过，眼中却越发惊喜起来，道：“姊姊好身手！”
温如是学过武的，由广拓将军周禄文亲自教导，年纪虽小，但是手脚功夫却是不错，每次她在宫中想要玩雪的时候，跟一些婢女玩闹，没有一个能打得过她的，真是说多无聊有多无聊，这也是为何他总喜欢往沈家跑的一部分缘故。
眼见着惜君砸得准，她高兴得不得了，立马就和她玩闹起来。
惜君初来京城，本有些拘谨，但被温如这样一闹，反倒放开了来，陪她尽情玩耍。
于是这院中，不多时就传来了两个少女欢快的笑闹的声音，在清晨听来尤为悦耳。
沈暮不知何时来的。
在惜君发现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在院子门口站了很久了，发上还沾着细碎的雪花，遥遥看去，一双漆黑似夜的眸子显得无比寂静，柔软浓长的睫毛扑下，趁得他愈发如同画中人。
看着他这模样，惜君突然心里安宁不少。
她手中还捧着雪团，在发现他之后便站定了身子，朝着沈暮微微一笑。
温如看见她眸子中似乎荡漾着星辰，突然之间就璀璨起来，不由得轻轻的“咦”了一声，扭过头去看，又轻轻的“呀”了一声，朝着沈暮愉快的招手：“七哥哥！”
沈暮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七哥哥也一起来玩呀！”温如挥舞着手中的雪球，一双笑眼弯成月牙：“惜君姊姊可厉害了！我打不过它，七哥哥来帮我吧！”
“伶仃此时应该起来了。”沈暮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去找他了。”
“我不！”温如将手中的雪球朝着沈暮砸去，沈暮连躲也没躲，那雪球就从他边上飞了过去，只见温如拍了拍手，翘着嘴巴道：“伶仃笨死了，我才不跟他玩。”
沈暮慢慢走过来，一面道：“他昨晚才下棋赢了你，你莫不是因此跟他赌气了？”
“才不是因为这个！”温罗跺脚道。
“那他也不笨。”沈暮道。
“你要说下棋画画，读书写字，他当然不笨。”温如扯了个鬼脸，道：“可是他成天就知道舞文弄墨，连跑都不肯跑一下，我一砸他，他就倒了，那有什么意思？”
“你小瞧他了。”沈暮低低一笑，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院落中，越过温如到了惜君的面前，也不再等温罗说话，径直对着惜君道：“走吧。”
似乎是早就商量好的一般。
惜君却有些不明所以，茫然的看了他一会儿，道：“去哪儿？”
温如在后面冲着她挤眉弄眼：“肯定是好玩的地方！”
看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惜君不由得哑然失笑。
沈暮却是没有理会她，同惜君说话这话之后，便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惜君扭头，发现阿芍还站在门边，便朝着她微微点头示意，待得阿芍垂眸表示知晓之后，她才小跑了几步，跟上了沈暮的步子。
走到沈暮的身侧，才听得他淡淡开口道：“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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