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七郎
这一夜的风雨，现在还没有开始。
沈暮回到院落之后，遣散了所有守在院中的家奴，独自走到屋边，轻轻的推开房门，里面的烛火因为吹进来的风而微微熄灭，旋即又亮起，只见屋内，两双寂静的眸子睁开来。
沈暮附身，叩头长拜，“伯父，大哥。”
这是沈家的规矩，远行回来，初见长辈，必得整理衣冠，跪伏行礼，陈述远行经历，表明所做之事对错，待长辈允许，方可起身。
此时屋内的长辈，正是当朝丞相沈丹青，和现京兆尹沈朝两人。
沈暮跪地拜下之后，屋内的气息便变得凝重起来。
往来晚辈跪拜之后，应当晚辈先开口，陈述对错，谁知沈暮进屋，除了叫他们一声之外，便再也没有出过声。
“七郎。”还是沈朝率先开了口，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道：“无事可陈？”
“虽我身在漠南，但大哥和伯父，皆对我若所行了如指掌，我不必赘述。至于对错，我无功无过，不必开口。”沈暮低声道。
他向来如此，言语简洁，知晓轻重缓急，在说过这话之后，沈丹青和沈朝便微微点头，道：“起来罢。”
沈暮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垂手跪坐在桌前。
这屋内灯火虽暗，却足以将几人的模样映清楚了。
只见沈暮对面，一个人须发斑白，但眸子沉寂，就算只是随意的坐着，也能无端给人压迫之感，乃是沈丹青；另一个人还未步入中年，气息内敛许多，却也不容小觑，便是沈朝。
在沈暮坐下之后，沈丹青便徐徐开口，道：“此去漠南，你有何收获？”
“伯父。”沈暮轻声道：“确有两件事。”
沈丹青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第一件事，战功。”沈暮道：“扶摇城能拔掉漠南众蛮子部落，乃是大功，但是义父受不得此功，将战功分给了我和小旗。”
“此事我知道。”沈丹青看向沈朝，道：“朝儿，你说。”
沈朝便道：“七郎是破楼烦之功，在楼烦乌孙联合之际，直捣楼烦腹地，让楼烦王弃国不顾，狼狈逃跑；而宁旗则是灭乌孙和月氏之功，让整个漠南，唯有和皇室联姻的匈奴存活了下来。两人同受封将，诏书明日就会送到府上，”
他徐徐说来，声音淳厚低沉，与沈暮大相径庭。
虽听起来是立功的好事，但沈暮却是微微沉吟，片刻，问道：“大伯和大哥觉得，我能否受这战功？”
“如何受不得？”沈丹青问。
“恐怕日后齐王会限制我的官位，不上不下，束手束脚，不如没有的好。”
沈丹青淡淡一笑：“这点你倒是不必担心。”
此事他已经考虑了多次，他们和齐王的博弈已经进行了多年，到现在已经是针尖对麦芒，再拖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要快！越快越好！
所以他们根本不必在意沈暮官位多高，只需要他手中能接触兵权，能有个职位，这就够了。
既然他说不担心，那必定是有他的道理和把握。沈暮不再提此事，微微点头，道：“第二件事，是我带回来了两个人。”
沈丹青和沈朝，同时神色一凛。
屋内静了片刻，旋即听得沈朝沉声道：“我听说灵犀公主的女儿，取名惜君。”
沈暮微微点头：“还有一人，乃是灵犀公主的陪嫁侍女，阿芍。”
“已经安排在了府内？”沈丹青问。
“暂时安顿下来了。”沈暮道：“伯父若有事要问，明日可以见见。”
“你可曾问过？”沈丹青又问。
“问过。”沈暮的话语微微一顿：“义父问她，当年灵犀公主可留下什么东西，有特殊的嘱咐，她说……她并不知道此事。”
沈丹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不知道？”
他们是亲自查证了灵犀公主当年从京城带了东西走，才会让沈暮去漠南的时候办这件事，可若惜君不知道，那件东西又会去哪里？
“不排除她刻意隐瞒的可能，也有可能是连她自己不知道。”沈暮道：“若想确切的了解，还需再多问问。”
“那我便不用亲自见了。”沈丹青道：“就按你大哥原来的意思吧，你多和她接触。”
“不错。”沈朝点头，“七郎和她年纪相仿，相处起来也不会那么拘谨。”
沈暮一时没有答话。
见着他低头沉默，沈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道：“你不愿意？”
“大哥吩咐，哪里有不愿意的。”沈暮垂眸道。
他这样说，便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沈朝觉得有些好笑，道：“我送到漠南的信，你没看是不是？我早在信中写了此事，你不知道吗？”
沈暮又不说话了。
“特地书信与你，有事嘱咐，你为何不看？”沈朝追问。
沈暮还是没答他的话，倒是沈丹青在旁微微一笑，道：“他这是同你置气呢。他去塞外之前，许多事你都没有交代清楚，等他到了漠南再临时书信给他，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七郎可不是能任由你摆布的人。”
“依我看，是七郎又开始耍孩子脾气了。”沈朝也不由得笑了笑，道：“那信不看也罢，你且说说，为何不想和她接触？”
“大哥若亲眼见着她，就知道了，何须多问我。”沈暮垂着眼帘，淡淡开口。
说话带刺，看来是真的对他有些怨言。沈朝不由得哑然失笑。
沈丹青见此，便道：“不论如何，这件事还是需要你去办，她既肯跟你走，那便是信任你的。”
所以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还是交到了沈暮的手里。
沈朝这才开口道：“不错，我听说你们在漠南时关系便已不错，那对于你而言，和她相处应当不是难事。如今回京，也得好生照料。”
沈暮片刻后才抬起头来，道：“大哥准备就这样将她留在相府吗？”
沈朝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沈丹青。
“她从漠南回来，没有身份，若大伯和大哥想用她，那便得好好安排。”沈暮又道。
的确是个问题。
房间一时安静了下来，沈暮和沈朝的目光都落在了沈丹青的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沈丹青一手端起桌面上的清茶，考虑着此事。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送去莫家吧。”
沈暮抬起头来。
“莫家向来在明面上和沈家不合，又和苏家周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将她送去莫家，便能在那边多一个眼线。”沈丹青道。
“七郎觉得如何？”沈朝问。
“大哥和伯父安排便是。”沈暮道。
“那我去联系莫远庭。”沈朝道：“至于用什么理由送进莫府，还要斟酌。”
“你和七郎去办吧。”沈丹青道。
此事便这么定了。
说起来，今日沈暮回京，沈丹青和沈朝还特地推了所有的事，回到府中等他。沈暮在把自己的事情交代完毕之后，接下来就该听沈丹青和沈朝交代安排了。
沈暮本就回来得晚，几人要安排的事却很多，直说到屋内的烛火燃尽，外面天空都开始蒙蒙亮了，他们才将话题停了停，听得沈丹青道：“今日便说这些罢，我和你大哥还要上朝，你先在家休息。”
他这话是对着沈暮说的，但沈暮却没仔细听，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桌上落下的烛花。
“七郎。”沈丹青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沈暮漫不经心应了一句。
他似乎有些疲惫，整个人都显得病怏怏的。沈朝还真很少看到他这副模样，往沈丹青那边看了一眼，待得沈丹青点头之后，他便轻轻的按了一下沈暮的肩，示意他跟自己出门。
昨夜不知道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花，两人走出门外，顿时一股风雪扑面而来。
虽是灰蒙蒙的还没完全亮起的天，但仍能看到外面银装素裹，将整个小院装饰得极为别致动人。
“七郎，我要出门，你顺路送我罢。”沈朝的声音在旁响起。
沈暮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说完之后，已经率先一步走了，他便跟了上去，同他并肩走在雪里。
“京城倒是鲜少有这么大的雪。”沈朝一边走着，一边道：“也是七郎你离开京城，独自领兵的第一年。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沈暮没说话，只抬头看了看雪，有一片雪花便飘进了他的眼中，顿时变得湿润起来。
“我和你大伯知道你向来任性，就算要管也是管不住的，而如今你已经长大，有些事情要自己知道分寸才好。”沈朝接着道。
沈暮还是没答，只是默默的听着。
两人走了一段，出了院子，直入长廊，正好走到昨晚和温如和伶仃下棋的那个亭子边上。此时那亭子空荡，垂帘随风轻摆，显得格外的寂静。
沈朝突然停下步子，就站在了亭前。
“七郎。”只听得沈朝道：“你无话可说？”
“大哥想听什么？”沈暮问。
“你在想什么？”沈朝道，“整晚都看你在走神，可是有心事？”
“没什么。”沈暮道。
向来沈暮不想说的事情，沈朝也很少去问，但是他觉得今日沈暮确实太过反常了，那个向来镇静而清冷的少年，竟然会因为心事而显得格外沉闷。
这并不是沈朝熟悉的他，于是便一直望着他的脸，等着他的回答。
两人僵持片刻，沈暮还是开了口，道：“我后悔了。”
(https://www.tyvxw.cc/ty50015/164521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