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扶摇
惜君其实还没有来一会儿。
半夜里扶摇城城门紧闭，她本想正大光明的去叫门，又怕惊扰了其他人，索性将马放在外面，自己随便寻了个地方爬墙进来。
谁知还没爬多远，就听得宁旗爽朗的笑声。惜君跟了几步进入校场，攀上树来，还没听得他们说几句，突然被沈暮一箭射来，凌厉的箭风擦着耳朵过去，差点刺破皮肤，只得跳下树去。
乍见着这位匈奴小公主从扶摇城的校场中冒出来，宁旗不由吃了一惊，扭头看了看沈暮，又伸手指了指惜君，道：“......小公主？”
惜君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俯身，拜道：“宁小将军。”她又看向不远处的沈暮，垂眸低声道：“沈小将军。”
宁旗愣了愣，问道：“这么晚了，小公主来这里做什么？”话未说完，又“啊”了一声，登时明白过来，笑道：“莫不是来找小暮的？”
惜君微微一笑：“是呀，还是小将军聪明。”
宁旗伸手打了个响指，道：“那还不好办！”他朝着沈暮连连招手：“小暮，找你的！”
沈暮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从他心底说来，他实在不想和惜君有过多的接触。
宁旗聒噪也就罢了，偏偏这位小公主眼角眉梢都是古灵精怪，从第一眼看到她时候开始，自己心中就有一种极其怪异的预感，若是什么都任由她来，那后果绝对会超脱他的控制。
他虽不知为何，但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
沈暮身处黑暗之中，站在远处的两人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宁旗看他没动作，便催促道：“小暮，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快来！”
沈暮这才开口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宁旗瞪他。
“今晚夜深，有事明天再谈。”沈暮道。
“等到明天怎么行！”宁旗继续瞪他，“那她今晚莫不是白来了？”
沈暮不置可否。
宁旗怕惜君等得急了，便连连催促道：“你别僵着呀，不就让你说几句话而已。我知道你素来话少，但小公主深夜造访，也要问问到底是什么事才好呀！”他继续朝着沈暮招手，道：“快来，快来。”
沈暮这才指了指背后的高墙，道：“城门已闭，本不应再放人进城，她从这高墙爬下来，已是犯了规矩，你若要我跟她说，是想让我骂她还是罚她？”
“小气！”宁旗啐道。
惜君深知沈暮的脾气，早知晓他不愿意同自己说话，无声笑了笑，朝着宁旗道：“不必麻烦宁小将军了，沈小将军既不想理我，我改日再来便是。”
宁旗连忙道：“小公主别生气，他向来这个样子，谁拿他都没有办法。”
“我怎么会生气呢。”惜君朝着沈暮拜道：“倒是叨扰了小将军，心里万分过意不去。”
沈暮点头，转身要走，却听得惜君顿了顿，在背后低声继续道：“……我明天再来，还请小将军莫要推辞了。”
宁旗笑道：“那当然，明天你尽管来，我去城门口接你。”
“沈小将军……不会有事罢？”惜君问。
“没事没事！”宁旗道：“他有事我也给他挪出来！”
沈暮步子一顿，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
见着他停下，宁旗一喜，立马道：“小暮，你改变主意了？”
沈暮回身开口道：“究竟有何事，现在说罢，明天就不要来了。”
夜中校场本就昏暗，方才沈暮隔得远，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此时几人走得近了，他将将回身，清冷的目光遥遥的落在了惜君身上，惜君似有感应一般，眸子登时亮了起来，笑道：“多谢小将军！”
她笑起来时，眼睛亮晶晶的，校场上的烛火和天上的星光仿佛都映在了她的眸中，看着沈暮微笑道：“我深夜来此，自然是向小将军赔罪的。”
宁旗和她离得最近，将她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啧啧两声，道：“有什么好赔罪的，他还会怪你不成。”他朝着沈暮挤眉弄眼，叫道：“对吧，小暮！”
沈暮没答。
惜君朝着他附身长拜，朗声道：“小将军见谅，惜君虽知小将军乃豁达之人，此等小事不会计较，但惜君念白日里多有得罪，总觉惶恐不安，辗转难眠，故深夜造访，望小将军莫怪。”
虽是赔罪，但是话中却跳跃着难以抑制的欢喜。一番话说完，抬起头来，眸中的星光恰是一览无遗，亮晶晶的模样无一不在表达着喜悦，似乎和他说话，是一件值得欢呼雀跃的事情。
沈暮看清了她的目光，心头忽然微微一动。
宁旗纳罕极了，瞅了瞅惜君，又瞅了瞅沈暮。
沈暮半晌才道：“无妨。”
“什么无妨啊！”宁旗气得跺脚：“小暮你看着女孩子能不能有点表情？”
沈暮象征性的抬了抬眉，宁旗忍不住给了他一拳。
惜君笑道：“兄长总说小将军平易近人，如今看来，当真不错。”
宁旗连连点头：“我的确平易近人，不过你要说小暮就算了。”
他知道沈暮不爱说话，便拉着惜君道：“小公主，我知道你今天是特地来找小暮的，不过小暮这人就爱摆着臭脸，你不必想太多。”
惜君微笑道：“惜君明白。”
宁旗又道：“我带你去见我爹，他应当还没歇下，我让他给你个通行令，以后你要来扶摇城尽管来就行，可别再爬墙了，当心小暮伤到你。”
他指了指沈暮方才放下的那把弓，惜君明白，便依旧微笑道：“多谢小将军。”
“走吧。”宁旗示意她往出口那边过去，待得她转身，宁旗连忙掐了沈暮一下，在他耳边低声激动道：“小暮！你没看到小公主那眼神吗？这样的情况下你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眼神？”沈暮问。
“你这不明知故问吗？”宁旗怒道。
恰好惜君回过头看，定定的看着他们，问道：“这里往这边走？”
宁旗又掐了一下沈暮，沈暮淡淡看了他一眼，宁旗对着他怒目而视，他便随口应道：“嗯。”
惜君冲着他眨了眨眼，道：“多谢小将军。”
待她背过身去往前面走了，宁旗才继续找着机会跟沈暮说话，指了指天，郑重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乃天上皓月！”
沈暮回想她方才的目光，突然觉得这个比喻倒还恰当，便微微抬了抬眉头。
＊＊＊
此时正是深夜，扶摇城吵闹的声音慢慢停歇，众将士严肃军规，也都休息去了。万籁寂静，只能听到虫鸣声不绝。
宁远屋中更是安静，他坐在桌前，低眉沉思，手中捏着茶杯，半晌沉声问道：“沈大人已经查验此事？”
在他对面站了个少年，身材削瘦，穿着一身及其朴素的灰衣，做卑贱的家奴打扮，一双眸子却是深不见底，仿佛随时都会有利刃刺出。
此人乃是沈家家奴，唤作齐福，乃在沈家世代为奴，今日才赶来边关。而方才他们所说的“沈大人”，便是沈家长子、官拜京兆尹的沈朝，也是沈暮的大哥。
齐福听闻此言，微微点头道：“不错。”
“沈大人的意思是说，当初灵犀公主离京时，带走了重要的证据，并且藏了多年，如今灵犀公主已逝，那东西一定是在那位匈奴小公主的身上了。”宁远道。
“是。”齐福低眉。
当年京城那事，总算是查到边关来了。宁远心头微微一凛。
“陆大人想要我帮忙取得此物？”
“是。”
宁远微微颔首，道：“你去回禀沈大人和相爷，此事我会留意。”
“大人还交代了一事。”齐福道。
“还有何事？”宁远问。
“自七公子离京之后，有一批人跟着他过来了，让七公子千万小心。”齐福郑重道。
宁远目光不由得一沉，道：“有人想杀小暮？”
“沈家后裔。”齐福道：“人人得而诛之。”
宁远冷笑道：“想除沈家？除掉沈家的可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就算他是圣上也不例外。”
说起沈家和当今圣上齐王的事情来，如今满朝文武皆是以为：沈家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沈家曾和先帝有约：君不负臣，臣不负君。先帝给予沈家世世代代的荣华，沈家助帝王江山稳坐，民顺安康。就如前朝沈良萧，官拜大司马，掌全部兵力；至今仍官位显赫的沈丹青，自前朝起位居丞相，呼风唤雨。
就如黔首所说，这天下不仅姓萧，还姓沈。沈家打来天下，让萧家的人去坐，互不辜负。
两姓盟约持续了多个朝代都没有变过，沈家对于王位的确没有兴趣，但是帝王却越发的忍不了这颗眼中钉；自先王去世，齐王即位，便有意无意的开始削弱沈家之权。
先是兵权，自沈良萧死后，兵力暂时搁置下来，本应是其子沈暮接替其位，齐王却将兵权全部分给了给周、苏两家，沈家党羽在九年间一一剪除，将沈家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后是文权，齐王本想架空沈丹青丞相位置，但沈家在朝中扎根多年，盘根错节，齐王和沈丹青僵持不下，便开始拿沈家后人开刀，其长子沈朝位居京兆尹，再大的功劳都如同滞留此位一般，没获得过迁升；其他次子要么莫名其妙暴毙，要么被贬谪边关，唯有幼子七郎沈暮，因为年纪尚小，尚未接触官场。
但沈暮是沈良萧的儿子。整个沈家，唯有他有武官之资，齐王在他幼年时候见他一眼，便发现任由他长大，必定会十分恐怖，便在今年以磨砺他为由，将他发至扶摇城，来时一路凶险，就算是到了漠南，也不会安生。
说到底，这一切不是因为帝王妒沈家位极人臣，呼风唤雨，而是因为现在的齐王，根本就不是
真正的萧家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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