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黄雀
殷莫辞从林中调息完毕,他回到庭前便看到万钰彤立在廊桥上。
她衣袂翻飞,周身如月华清冽,飘然若仙。
她是世家皎若明珠的大小姐,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但如今面对他时,除仅有的礼节外,便真的冷若冰霜,拒他于千里之外。
这是他该受的,但难忍心中酸涩。他抗拒不了内心亲近的渴望,走过去温声问:“钰彤,你在看什么?”
万钰彤沉浸在思索中,顺口回答他道:“你看这个药庐的布置是不是有些讲究,我总感觉有些怪异。”
她温言细语,殷莫辞受宠若惊,忙顺着她说的朝药庐中看去。
这段日子与殷梳同行见到了许多机关阵法,故而对这方面灵敏了许多。但他们本身其实都并不精通此道,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门路,并不能准确摸到关窍。
他看了许久,有些拿不准地说:“看这几间屋子的走势朝向,背后或许藏有暗室?”
万钰彤若有所思。
殷莫辞想了想,又说:“谷药师避世隐居多年,药庐中布置了些用来防患未然的地方再自然不过,我们不必过多纠结于此。”
万钰彤闻言才转过脸,目光不咸不淡地掠过他的脸,说:“你说的也是,我有些逾矩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庭中。
殷莫辞忍不住叫住了她:“钰彤,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万钰彤脚步一顿,侧脸分给了他一缕余光,便又继续朝外走去。
殷莫辞内心钝痛,但他不舍得错过这次难得的能与万钰彤独处的机会,他又追上去哀求道:“真的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哪怕给我一个能改过的机会也好。”
万钰彤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绪,她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声线也很淡漠:“过去的事情都早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不再放在心上,你也尽快往前走吧。当初……你有你的立场,我能理解,我们都不要再在原地纠结了。”
殷莫辞面如白纸。
若说他之前还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庆幸他被殷梳及时打醒,他还有和万钰彤执手前行的机会。但此时万钰彤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曾经错得有多离谱,不是所有的过错都有挽回的机会。
他悔之晚矣,万钰彤不可能原谅他了。
万钰彤没有再看他的表情,在他如形随形追逐着她的目光中离开了庭中。
她离去后不久,谷云间慢慢地走了过来。
见到他,殷莫辞收敛了神色,行礼后问道:“谷药师,她……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众人皆知道今日是谷云间第一次为殷梳压制毒性,所以谷云间立马明白他嘴里的这个她指的便就是殷梳。
因谷殷两家的关系,谷云间对殷莫辞一向和颜悦色。他点头回答他一切顺利,但也难免感到怪异。
谷云间十分困惑地看着殷莫辞,问:“你为何也这般关心她?你不怨她?”
殷莫辞摇了摇头,很自然地回答:“这一路走来实在不易,人心如何……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谷云间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搞不懂你们。”
他转身进了屋内,留下殷莫辞一个人立在青天白日之下。
日光朗润,他耳边嗡嗡作响,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茫茫。
药舍内,殷梳盘膝打坐尝试着调息。
须纵酒眼角仍飞着红晕,他搬了个圆凳坐在她面前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感觉到她体内经脉通畅,真气运转无阻,他才暗自松了口气。他双手交叠放在自己腿上,安静地候在她身边。
殷梳周身真气震荡,眉心郁色一扫而空。须纵酒的眼神不敢在她脸上停留太久,一面关注这她运功的情况,一面时不时用眼风扫着她。
一盏茶时间过去,他滚烫的心绪渐渐平息了许多。
谷云间亲口说压制了不由人,那便就是成功压制了。虽他反复强调这次只是暂时,但须纵酒心中涌出了更多能彻底拔除邪毒的希望。
愿她从此不受拘束,愿她顺遂平安。
须纵酒心中一动,他伸手探向自己腰间,却摸了个空。他本就恍惚的神思一时迷茫,慌忙伸手在身上翻找了起来。
此时,殷梳运功完毕睁开了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呢?”
须纵酒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想给你个东西,才想起之前放回宗门了。”
殷梳轻笑出声,她猜到须纵酒说的是什么,歪着头看着他说:“那你之后拿回来了再给我好了!”
她双腿下榻踩在地上,双手按在须纵酒膝头,有些急迫地说:“敛怀,我感觉自己好多了。反正现在谷药师还要研读医书,我们趁这个时间抓紧去平陵山看看吧?”
须纵酒心里不是特别赞同这么匆忙动身,但也明白她想探知真相的紧迫心思,便点了点头。
翌日,同殷莫辞和万钰彤商量好,一行人简单收拾了些行装边准备动身。
谷云间站在竹林前目送他们。
须纵酒抱拳同他告别。
谷云间望着他们,忽然开口:“你们可以去郸江那边看看,那边或许有你们想要找的东西。”
须纵酒握着缰绳的手骤然紧绷,郸江!
那不正是他父母殒命的地方……
殷梳浑然不知,她扬起笑脸,双腿一夹马腹:“我们走吧!”
她英姿飒飒,咻地拍马冲出去几丈地,扭头朝身后招手:“快跟上来呀!”
须纵酒还没来得及堆起的苦涩心思瞬时被冲淡,而另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攀了上来。
他抿紧嘴唇,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拍马追了上去。
众人沿着隐蔽的山路一连赶了几天都平静无波,眼看着就要接近平陵山范围最外的一座小镇。
虽平陵山一战已过去多年,但世家陨落后此地失去荫庇,故而当年百姓迁走后便民生凋零,进了小镇后也只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商家和屈指可数的居民。
众人在路边挑了个看着干净的茶馆停下歇脚,店家将马匹牵走饮水,又给众人上了一壶热茶。
须纵酒看着萧索的街道,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平陵山竟已凋敝至此,也不知道再往里走是什么景象。”
万钰彤分析道:“当年那一战遮天蔽日,之后应该鲜少会有人迁来此地。现在在这里生活的人理应大多都是当年来不及撤走但是幸存下来的百姓。”
店家又端上来一些软饼点心,殷梳也不挑直接拿起递到嘴边,说:“那挺好,我们可以和之前在大峪港一样,找人打听打听当年的情形呀!”
他们背后传来一阵轻笑。
众人一愣,殷梳也放下豆糕扭头看去。这茶馆里除了他们还坐着几个走商的小贩,里面还有几个隔间,看上去也是坐着人的。
茶馆内透光不好,沿着声音看过去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几个身形高大的影子。
众人有些警惕地对视一眼。
那个声音又开口了:“几位少侠真是古道热肠,为了武林十几年前的案子如此奔波劳碌,在下自愧弗如。”
殷梳蹙起眉头,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清冷、倨傲且令人讨厌。
几个随从模样的人上前拉开隔间的帘子,那说话的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正一脸冷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张昊天!
“怎么又是你?”殷梳不悦地开口。
张昊天面色一滞,但意外地没有恼,甚至还笑吟吟地说:“殷姑娘这是想见到其他门派吗?放心,你们碧波湾力战湮春楼一事已经传开,无论想见到谁都是有机会的。”
他这么说众人便明白,一切如祁宥所愿。众世家不仅知道了他们湖心亭的那一战,看缇月山庄的架势,甚至也开始猜测他们是手里握了什么令人忌惮的东西,才能击退湮春楼。
众人一时沉默,张昊天也不急,摇着扇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少顷,殷莫辞试探着开口:“今日与张庄主应当不是偶遇吧,能让张庄主屈尊,我等实在荣幸。”
张昊天微微挑眉,面色晦暗不明。
须纵酒观察了一下眼下的局势,补充道:“若张庄主也关心平陵山一战,大可不必亲自前来,待我等查明真相后自当向全江湖广而告之。”
见张昊天嘴角勾着一丝讥笑,面色并无太大波动。殷梳心中有些不太确定,他如此坦然,难道只是单纯的觊觎秘籍,难道缇月山庄真的没有勾结魔教,之前的那些阴谋与张昊天无关吗?
张昊天见差不多时机成熟了,合拢扇子走了出来,开口:“各位少侠不如去外面说话,免得这间小小茶馆施展不开。”
他话语中暗示的意味如此明显,而众人自见到他的第一刻起便知道这周围必定已有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出不出茶馆其实并无区别。
众人也不想影响到茶馆内其他普通百姓,便都起身:“张庄主请——”
张昊天一愣,继而大笑,抬手道:“诸位少侠,请——”
众人站在茶馆外的空地上,四周可见之处已被重重缇月山庄的弟子包围。
张昊天缓缓踱步出来,开门见山道:“将秘籍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殷莫辞面色一变,斥道:“张庄主,你是堂堂世家家主,今日竟然公然抢夺魔教邪典?”
张昊天目色冰冷:“是不是魔教邪典本庄主自有判断轮不到你们置喙,交出来!”
殷梳怒不可遏,站出来质问道:“张庄主,既然你知道了碧波湾的事情,那自然也收到了药谷后人的告江湖人的令笺吧?”
见张昊天目光一闪,殷梳知道了答案,更有底气地问他:“那你应该知道了当年平陵山一战殷氏被指背叛药谷一事,完全是诬陷!”
张昊天握着折扇,扇骨一下下地敲击着掌心,顾左右而言他道:“没想到药谷竟还有后人,你们是在哪找到的?”
殷梳直直地盯着他,继续说道:“这就说明你泼在殷盟主身上的污水根本也都是子虚乌有,他不可能背叛武林正道。”
张昊天停下动作看着她,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殷梳眸中闪过一道狡黠,她提高了声音,笑盈盈地说:“既然殷盟主没有背叛武林正道,那他就依然是武林盟的盟主。你身为世家家主,你敢对武林盟发号施令?”
张昊天面色铁青,他狠狠瞪了一眼殷梳,冲身后人扬了扬手指,不再废话:“动手!”
众人早有准备,立即迎了上去。须纵酒从殷梳身边旋身抽刀,还暗中拍了一下殷梳的手背。
殷梳会意,须纵酒是叫她不要轻易出手。张昊天暂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还当她真是殷莫辞手无缚鸡之力的堂妹。
四周刀光剑影,张昊天目露得意地与殷梳对面而立。
“殷姑娘,现在你这巧言令色的小嘴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殷梳心里骂了他一万句,面上却露着疑惑,不解地问他:“张庄主,你一个武林正道显赫世家的家主,要伽华圣典做什么呢?你要的不是丹谱吗?魔教的邪功,你敢练吗?”
张昊天以为胜券在握,又有了和她闲聊的兴致,他不慌不忙地开口:“武功秘籍而已,和刀剑一般分什么正邪?究竟如何还要待我亲自参详一番,才能下定论。”
殷梳暗暗一惊,这个张昊天居然还能有这么不浅薄的见识?
她面上不显,一副没听太明白的样子,很自然地朝张昊天走了两步。
她摇着头,一脸纠结:“可是其他人不是这么说的,提到伽华圣典都是唾骂万分的。”
张昊天好心地为她解释:“那群老顽固,向来迂腐得很。再说了,你怎么不知道他们不是面上装得义愤填膺,实际上心里都在偷偷盘算着怎么把秘籍弄到手呢?”
“就像你一样吗?”殷梳歪着头看着他。
张昊天面露不悦,正准备开口讽刺她。但见殷梳又朝他走了两步,朝四周看了看,一脸天真地问:“张庄主,你怎么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从我们手里抢走秘籍呢?要知道那天那个魔教教主亲自来了都没能拿走呢!”
张昊天只当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又耐下性子和她解释:“他们几个武功再高精力也是有限,这次我带来了庄里这么多高手,几轮下来焉能还有还手之力?你也劝劝他们,早点交出秘籍少吃点苦头,我还是会依照诺言放你们走的。”
殷梳眼中冷意迸现:“那你真的是有点卑鄙呢!”
张昊天怫然不悦,他刚要开口时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抬眼看到已经站在他面前的殷梳,下意识就准备运起步法往后疾退。
于此同时,殷梳动了。
她振袖出招,足尖一点追上张昊天,身形一转,流光清湛的剑横在张昊天脖子上。
张昊天面色剧变,咬着牙恨道:“你果然会武!”
殷梳迎着他错愕的眸子,展颜一笑:“张庄主,是你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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