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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两情


几日后,药舍。

        谷云间面容紧绷,额头上挂着一层薄汗,他全神贯注着手下的动作,终于收回了最后一根银针。

        他凝神看了一瞬眼前人,她双眸紧闭,看来是麻沸药的药效还未完全褪去。他拿起布巾擦了擦她的嘴角,又缓缓放下她撩起的袖子,才朝屋外开口道:“你可以进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须纵酒掀开垂幔走了过来。

        远远地他就看到殷梳面容苍白,恬静地躺在榻上。谷云间还握着她的衣袖,眼神落在她身侧的草席上,有些失神。

        靠得更近后须纵酒又敏感地察觉屋内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很淡的腥味,他心头泛起少许怪异感,但想到或许是谷云间混合调制的药味,一时并未放在心上。

        “她怎么样了?”他站在榻边关切道。

        谷云间回过神来,转过身淡淡地回答:“药也喂她喝了,针也施完了,现在湮春楼无论谁来也不能催发她体内的不由人。”

        须纵酒合手致谢:“多谢你了,谷兄。”

        “你谢早了,这只能暂时压制,还不能根治。”谷云间凉凉地看着他,微微抬了抬下颚后起身朝外间走去,示意他出来说话。

        须纵酒便随他一起走了出来,两人坐在窗边,这个距离不会吵到里间的殷梳。

        谷云间提起茶壶为斟了一杯,推给了他。

        须纵酒观他神色,问:“谷兄,你是有什么别的话要同我说吗?”

        “不错,我的确有个疑问。我是想问你,你打算一直如此吗?”

        须纵酒面露不解,问:“不知谷兄指的是?”

        谷云间剑眉微蹙,直接问道:“你要与这个魔教女子一直如此吗?”

        须纵酒眸中滑过一丝不悦,说:“谷兄,我已经同你解释过,她不是……”

        谷云间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端起瓷杯抿了一口,双眸望着琥珀色的茶水,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就当你说的全都是真的,她与那那些魔教中人就是不同,她不算计不谋夺伽华圣典,是真心想要和你们一起找出真相……但那又如何呢?”

        须纵酒神色冰冷,心中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谷云间深深叹了口气,十分尖刻直接地说:“她终究出身湮春楼,连一个真正的姓名都没有,没有人教过她仁孝礼悌,更没读过人伦五常。她只会凭着感觉和喜好做事,你现在觉得她单纯善良,这是因为她还很懵懂。这很危险,她随时都有可能会改变想法,她的心性根本未定,她身上的变数实在是太多。”

        他苦口婆心地说完,期盼着须纵酒能听进去后尽早抽身。

        良久,须纵酒平静地开口:“你偏见太深了,你根本不了解她。”

        我怎么会不了解她,谷云间在心里默默回答他。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友人,又叹了口气说:“那我们不争辩这未知的东西,我们再说点更近的事情。”

        谷云间觉得自己是怒其不争,须纵酒一直是正道少侠楷模,未来说不定还是宗门之主。他本人也如天边明月,皎皎君子,他实在理解不了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和那个女子扯上关系。

        于是他的语气又带了两分愠怒,说:“任谁都看得出你很喜欢她,也愿意为她做许多事情。可是你得到过回应吗,她会喜欢你吗?”

        没料到谷云间又突然说破他的心事,须纵酒耳廓瞬时泛出几丝红色。他握紧了茶杯,神色晦暗不明。

        他轻声回答:“这不重要。”

        谷云间将他的反应收入眼里,接着说:“她可能会感觉到你对她很好,对你很是感激信赖,但她待你和待旁的也对她友善的人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她这种人是理解不了常人该有的复杂感情的,在她眼里你同这山谷中的花草虫鱼根本没有分别,她或许能模仿旁人相处的样子,有一份希望你开心的心意,但她不会有真心。”

        须纵酒听着他的话,面上闪过错愕、困惑和愠怒等等情绪,他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开口:“谷兄,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这本来就是我的私事,我自己心中有数。况且我方才也同你说过了,你并不真正了解她,不该就这么给她下定义,我希望今后不会再从你嘴里听到类似诋毁她的话。”

        他话刚说完,感觉似乎说重了一点,又抬手道:“抱歉。”

        谷云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须纵酒,说:“你有数就好,我继续去看医书了。”

        说罢他拂袖离去。

        和谷云间不欢而散,须纵酒在桌前又坐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起身。

        在离去之前,他打算再看一眼内室的殷梳是否安好。但这一看他竟发现殷梳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垂着头坐在榻边。

        须纵酒大惊失色,若殷梳之前就醒来了,那他们刚刚的争辩她定然就听到了!

        他内心一阵慌张,缓步走到榻前柔声问:“你醒了?感觉如何?”

        殷梳一手按着自己心口,另一只手搭着自己的脉。走得近了,须纵酒便看清她面上还有三分惊诧的神色。

        听到须纵酒的问话,她微微点了点头。

        须纵酒心中打着鼓,判断不出殷梳到底听见了那些话没有。

        “敛怀,你开一下窗子,我觉得有点闷。”

        须纵酒应声起身,他将窗扉支好,走回来问:“现在好些了吗?”

        殷梳又点了点头。

        须纵酒蹲在她面前,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说:“谷兄说了,这次他为你压制了毒性,起码一段时间内你体内的毒不会被催发了。”

        殷梳手指按在自己腕上,轻叹:“这位谷药师……医术的确十分高超。”

        须纵酒以为是殷梳也感觉到身体好多了,喜道:“他答应了会为你解毒,现下正在研读伽华圣典,遍寻医书,你不用再担心此事了。”

        殷梳闻言面色并没有太大波动,而是抬头深深地看着须纵酒。

        虽然她眸底一片清澈,但须纵酒被她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赧,他小声问:“怎么了?”

        她伸手拍了拍身侧,说:“来,敛怀,你坐过来。”

        须纵酒依言起身,和她并肩坐着。

        殷梳侧脸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刚刚谷药师说的那些话,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他说的并不全对。”

        须纵酒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他猛地转过头去看殷梳的神色。殷梳表情很淡,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但他还是急忙解释道:“他那个人有些执拗,其实没有恶意,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千万别不开心。”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殷梳手指插在自己的发丝间,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躺得微乱的乌发。

        她微微咬着下唇,一双清莹的杏子眼看向须纵酒。往日里如同一池吹不皱的春水般的眸子,此刻却有潋滟的光晕从池底细密地涌了上来。

        她梳完头发,又伸出手指要去熨帖须纵酒衣袖上的褶皱。她动作专注,直到把他的袖子扯齐整了才又说:“他说的不对,我是有真心的。”

        须纵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清风入室,药舍内悬幔微动,明媚的日光照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

        眼前人发髻上珠翠蝶翅扇动,他不敢太用力呼吸,衣袖仿佛也染上了她指尖的香气。

        殷梳刚说完第一次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没有听明白她的话。

        殷梳原本身体微微前倾抚着他的袖子,此刻仰面看着他。他眼里泛着迷茫的波光,这意外地取悦到了她,她莞尔一笑,又往前凑了几寸,眯起眼问他:“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有看到我的真心吗?”

        须纵酒不敢动,也不敢眨眼。他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自己胸腔中振聋发聩的心跳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几不可闻,他低头问:“你说什么?”

        殷梳双手撑在他垂在榻边的衣袖上,仰着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他耳里,她说:“我说我是有真心的,我是喜欢你的。”

        恍惚间他回到了那个在武林盟的午后——

        小梳啊,你有喜欢的人吗?

        “敛怀啊,我喜欢敛怀!”少女娇柔的声音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永不褪色。

        如今现实和记忆再次重合,那些字句横提竖钩的沟壑里吐出了嫩绿的枝桠,开出了最美丽的花。

        他再难自抑,伸手猛地将眼前人用力地箍入了怀里。

        殷梳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横冲直撞的心跳声。她从他臂弯下伸出手搭在他后背上,安抚似的顺着他的头发,反复强调道:“敛怀,我可能真的做得不是很好。但是在我心里你真的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是最好的。”

        须纵酒深深地埋在她的颈弯中,他的声音里透出这世上最大的满足:“不许你这么说,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你,我从来不知道每一天还可以这么不同,这一切美的就像梦一样。”

        窗外,一滴露水从叶尖滑下来,压在枝头将落未落,怕打扰到屋内少年人的耳鬓厮磨。

        须纵酒搂着她,小声请求:“能不能再说一遍?”

        “什么呀?”殷梳拉长了音调,明知故问道。

        须纵酒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颈,含蓄地说:“就是,你刚刚说的话……”

        殷梳又动了作弄他的坏心思,故意不想遂他愿地说:“才不说,我都已经说了两遍了。须少侠怎么回事呀,年纪轻轻的耳朵就不好使了吗?”

        须纵酒习惯了被她调笑,也不说话,只是手下再抱紧一点,再紧一点。

        殷梳偷笑了两声,又认真地说:“敛怀,你放心。谷药师说的那些书,你可以慢慢教我,假日时日,我就都明白了。”

        须纵酒松开了她一些,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好。”

        药舍外,一道身影默默地立在门后不知站了多久。

        他转身离去后,一阵清风吹过他站过的位置,将萦留在原地苦涩的药香吹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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