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怪
柳老爷浑身一抖,猛地转头去看柳夫人。柳夫人扶着墙壁,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双目忽然流出泪来,更显得美貌非凡。云明子瞪了一眼谢燕客,出言安慰道:“柳大人与夫人不必过虑,此处虽……虽有鬼气,但与柳府上下相安无事十余年,想来也不是恶鬼。”他忽然咧嘴一笑,“依贫道看来,这是一群鬼兵鬼将在为柳大人看门呐!”
柳老爷闻言,青筋暴露,目光看向云明子颇为不善,口中却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他走到柳夫人身边,像提着小鸡崽子似的将柳夫人拖走,在门口阴沉沉吩咐道:“道长做分内之事便好,若是再如此风言风语别怪老夫不客气。”
柳纯卿默默地看着自己爹娘远去,心底冰凉,唯有胸口一点毛茸茸的暖意。“两位道长请坐,家父家母对神鬼之事一向如此,请莫要见怪,是我想起道长帮忙。”
谢燕客怎样看柳纯卿都是不舒服,“你被妖缠身了?”他指着蚩流烛道:“现在你怀里就是一只猫妖。”
柳纯卿颇为意外地抬眼去看谢小道士,诚恳地笑道:“果然是高人。只是这小猫与我有缘,害我元凶并非是她。”
云明子低头道:“那柳小公子如何看待这满屋子鬼呢?”他煞有介事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有意要吓吓柳纯卿。
“道长莫要说笑了,”柳小公子优雅地抿起嘴、露出笑意,“我从小体弱,被小鬼缠身不下十次。若此处真如道长所说,那我岂不早该死了?”
云明子露出疑惑的神态来,“按理说是该如此。”
柳纯卿看两位道士都是糊里糊涂的模样,心中不耐,口中却道:“二位高人若是不嫌弃,还请在府中住下。弄璋院屋多人少,今晚若是那小鬼再次来袭,也好请道长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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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客躺在云明子身边辗转反侧。
“师侄,这柳府一滩浑水,咱们还是别搀和的好。”云明子微叹了口气,“撞到些不该知道的,咱们就算是世外之人也逃不过。”
谢小道士咬了咬牙,“师叔,你看那猫妖如何?”
云明子只顾着看美人,倒真没留意,“一只小豹子,被强行灌了真气,伤了体格;另一只猫妖,气息纯净,尚未杀过生。看它年龄不大,妖力倒是可圈可点……”
“我想收了它!”谢燕客迫不及待打断云明子的话。
“你的收了它是指,”云明子吞了一口唾沫,“拿它当灵兽?”
“正是如此!”谢燕客信心满满道。
云明子在黑暗中长大了嘴巴,他这小师侄虽然不得人心、被踢给自己,但是长老们都对他寄予厚望,视他为七襄山百年不遇的奇才。这次下山,一路上他也见识了谢燕客的能力,心中颇为赞赏,只是……“以你的能力,可以找更强的妖物。这猫,”他搔了搔脑袋,“太弱了些。”
“以我的能力,连灵兽都不必。可师父非要我寻一个,我瞧这小猫正好。”谢燕客大言不惭地开口。
“可,”云明子挠了挠胳膊,“那柳小公子似乎很喜欢这小猫妖……”
“怕什么,咱们把鬼呀怪啊都清理干净了,让他用小猫来当酬劳。”谢燕客说干就干,拉起云明子就要侦查柳府。
“这大晚上的……”云明子嘟嘟囔囔,任命地披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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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明子一向爱干净,从不自己出手。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狼印,向空中一抛。一条身体巨大异常的白狼出现在二人面前,温顺地俯下前身。云明子摸摸它的脑袋,“去和小师侄挖洞。”
谢燕客瞥了一眼巨大的狼爪子,也歇手不干。白狼刨土的速度让谢燕客怀疑云明子经常干这勾当。不一会儿,白狼叼着一根白骨跳到了云明子面前。云明子嫌恶地让开,对谢燕客道:“小师侄的招魂术最好,你来。”
谢燕客也不推让,从怀中掏出朱砂笔,在那白骨上画了一只眼一张嘴,只见他口中默念了几句,片刻过后,从白骨中升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
那人面目完整,胸口插着四五支箭,满脸横肉却懵懂如稚子。
云明子捏着下巴打量那人的装束,奇道:“瞧他的模样,竟是吕国人,怎么死在杨国国都来了?”
谢燕客依言问道:“你可是吕国人?”
那男子迟缓地点点头,眼球转了转,看向了谢燕客,“我是武翠帕。”
云明子眉心一跳,他虽未听说过此人,但却知道吕国丞相武朱巾。似乎是其母多病,其父为保子平安,故意取了女子之名。云明子在吕国游历时,听说这武朱巾手段高强,把持朝政几十年。眼前这男子不会与那武丞相有联系吧?想到此,他道:“你可知武朱巾?”
武翠帕仍是呆滞地点头,“那是家兄名讳。”
云明子心里敲鼓,拉着谢燕客道:“这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武家人个个心狠手辣……”
谢燕客不似云明子般世俗圆滑,只道:“看你们并非冤死之人,为何聚结于此?柳家公子邪气入侵,莫不是你们搞得鬼?”
武翠帕长大了嘴巴,忽然提高了音量,声如洪钟,“保卫皇子,万死不辞!”他话音刚落,从土地中冒出一个又一个鬼魂,口中皆呼:“保卫皇子,万死不辞!”
云明子也算知道些政治的,此时六神无主,急急忙忙从袖中掏出符纸,“师侄,这话万万不能听!待我灭了这一众,咱们赶快走!”说罢,符纸自燃,黑色的火苗似有生命一般扑向众鬼。
蚩流烛虽然看不惯谢燕客,但仍旧忍不住从柳小公子的床上跳下来,想见识见识人间法术。谁知她刚一露头,便被一股黑烟笼罩。她咳嗽着,拿爪子去摩挲自己的耳朵,却被谢燕客托着前肢抱起来。蚩流烛干呕了几下,从喉咙里吐出一个纸团来。
谢燕客眯起眼睛,飞快捏住纸团。原来竟是一张蠢蠢欲动的纸人,“师叔,看来这院中还有同道之人。”
云明子放下袖子,将白狼唤道身边。那大狼深蓝色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蚩流烛,竟不搭理云明子。
蚩流烛自然不把这样低等的妖物放在眼中,她白了那狼一眼,挣扎着从谢燕客怀中跳出,一跃跳到了白狼头上。白狼乖乖地昂着头,大尾巴一扫一扫,像极了狗。
云明子脸上无光,只得讪讪道:“师侄,把那纸人拿给小白闻闻。”
白狼嗅了嗅,猛地把头转向西方,露出锋利的獠牙来。蚩流烛站立起来,也随之望过去。弄璋院之西是柳夫人的南浦堂和柳老爷妾侍所居的芳信院。
“女子宅斗,稚子无辜啊。”云明子长叹了一口气。
蚩流烛心中一阵难过,柳纯卿大约是被嫉妒的妾侍所害。可怜他小小年纪,终日卧病在床……忽然间,黑暗中似乎闪过一丝呼唤。她动了动耳朵,与谢燕客对视了一眼,一人一猫一师叔飞快奔向柳小公子的卧室。
柳纯卿已然滚下床,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正死命地掐着,而脸上却露出心满意得的笑容来。
云明子一个健步冲上去,双手按住柳纯卿的肩膀,对着谢燕客吼道:“快!”
蚩流烛犹犹豫豫地上前,担心这两个道士没能耐。谢燕客挥舞着自己的朱砂笔,在柳纯卿额上一点,一个粉色的虫子竟缓缓爬出来。三人俱是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那粉色虫子已经窜到门外,消失不见。
“那……那是什么!”云明子最沉不住气,大惊小怪地跳起来。
“那是鬼怪。”柳纯卿捂着额头,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着怒火,“它成型了。”
蚩流烛担心地跳到他身边,柳纯卿阴沉着脸,那小鬼今日第一次开口说话,叫的竟是“娘亲,阿姊”。他莫名松了一口气,大约那小鬼从此以后再不会缠着他 。
***
柳府闹鬼之事传遍京师。吏部徐时携美妾拜访柳子青时,那女子腹部忽然隆起,竟诞下一团无生命的血肉,自己却当场身亡。紧接着,柳府内的丫鬟奴婢也开始经历同样的噩梦。不到三日,柳府的女眷尽没了大半,其余跑的跑、逃的逃,只剩下柳老爷与其妻祝氏其子柳纯卿和妾侍秦氏,还有忠心耿耿的花灵芝。
云明子觉得一生都没这么丢脸过。他自诩七襄派年轻俊杰,领着堪称绝世奇才的谢燕客,竟然眼看着如花似玉的少女瞬间被鬼物缠身而死。可任凭他如何将柳府掀了个底朝天,那鬼物竟是半点影子也没有。
谢燕客不关心柳家人的死活,只是觉得这偌大的宅子人走楼空后,倒是很对他的胃口,颇有几分惬意。
柳老爷向礼部告了假,整日将自己锁在书房中,任谁敲门也不见。
柳夫人祝氏本就一心向佛,出了这般事情,她更是从早到晚,祈祷个不停。
妾侍秦氏一向深居简出,每日都从房门中递出纸条来,吩咐下人自己今日饮食。
府中唯一的下人花灵芝在如此困境,愈加卖力,周旋在各个愁苦的主子之间,脸上却一直是喜洋洋的笑容,似乎认定自己不久就要高升,成为柳府管事的大丫头。
蚩流烛趴在柳纯卿头上,将众人之态尽收眼底,心道,好奇怪,每个留下之人竟完全不畏恶鬼,而恶鬼也不去骚扰他们。
柳小公子搁下笔,他刚刚临摹完了一幅《山居隐士图》,自己看着,竟有些出神。青山绿水白瀑箭,一翁一僧一棋局。他想了想,又拿起笔,在瀑布下深潭中画了一个□□着半身的女子背影,黑发蜿蜒在她肩膀,流入冰冷的潭水中,隐约可见一条巨大的鱼尾。
蚩流烛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心道鲛人一向有几分姿色,没想到人间的孩子也暗中钦慕。
柳纯卿忽然意识到蚩流烛蹲在他肩上,立时红了脸,连忙拿起笔让那女子披了一件衣服。蚩流烛“呼哧呼哧”地笑了,柳小公子也腼腆地扶住了额头。
谢燕客冷着脸,从窗外瞟过去,一人一猫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府中的噩梦与他们毫不相关。
“喂,你们笑什么呢?”谢燕客半个身子探进去,不等柳纯卿回答,便一把扯过画,“哎呀,原来是你想女人了啊。”谢燕客斜眼看着柳小公子羞愤欲死的小脸,忽然心中大快,对着他的一点不慢也烟消云散了。他一向独来独往,没什么同辈肯搭理他,这柳纯卿说到底心底不坏。
谢燕客坏笑了一阵,从自己随身不离的包袱中掏出几本发黄的书,塞给柳纯卿道:“你画得好没意思,脑袋又尖又细,头发和恶鬼似的。看看这其中的女子,”他一副你知我知的模样,“保管你……”
柳纯卿伸手接过,掀了几页,脸立时变成了火炉。蚩流烛懒洋洋耷拉着眼皮,竟然是春宫图。
柳纯卿一把甩开那春宫,又立刻将小猫从脑袋上扔到地下,才结结巴巴道:“谢道长……”
“不用谢,不用谢。咱们都是男人,自然懂的……”谢燕客裂开嘴,洋洋得意道。
“谢燕客道长,”柳纯卿忍无可忍,“此等污秽不堪之书,你怎能随身携带!还,居然拿给我和小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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