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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脚踏尸骨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极美,不论是旁人的夸赞还是自己的比较,母亲确乎是有着不可忽视的美貌,温和的、春雨一般沁人心脾的容颜。而面前的女子,他瞠目结舌,仿佛是从远古传奇小说中走出的画中人。她一头漆黑的长发及腰,土色长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赤脚,碧眼,手臂和小腿都坦荡荡露在外面,面颊雪白,鼻梁上有一道墨迹,从眉心至嘴唇,像是被人拿毛笔画了鬼脸。然而,柳纯卿没有笑。那女子并没有看向他,反而皱着眉看向那小鬼。时间的洪流猛地冲向那女子,却又在她身上扭曲,柳纯卿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蚩流烛进入了柳小公子的梦境,却感到窒息,方意识到自己此时已没有仙力,区区小鬼她都无可奈何。蚩流烛转过头,看见柳纯卿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便招了招手:“过来。”

  柳纯卿瞥了一眼女子伸出的手,和自家丫鬟的手很不一样,她的手指修长,指甲如钢铁般锋利,手心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他没有动,“你是谁?”

  蚩流烛在此处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也懒得和他扯淡,便直说道:“你刚刚还搂着我、抱着我,现在就不认识了?”

  柳纯卿倏然脸红了,他的眼角扫过那女子莲藕般的小腿,懊恼道:“你莫要戏弄我,我何曾……”他的心一跳,抬起头看向蚩流烛的碧眼,墨绿色的瞳孔如一颗刚被雨水打落的葡萄掉进了装满牛奶的水晶盏中。“你是那只猫!”

  柳纯卿受到了惊吓。他年幼多病,小鬼缠身,故而对灵异鬼怪之事上了心,也知道妖与鬼不同。鬼怪或为怨气或为魂魄,但归根结底都是凡人。妖却是,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鬼怪还为着什么原因来害人性命的话,妖则是完全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取乐。

  蚩流烛看柳小公子忽然之间血色全无,眼睛睁大了一圈,血丝都历历可见,心中纳闷,便上前一步道:“柳,你不走我先走了啊。”

  柳纯卿见她忽然凑近,不由分了心,一边恐惧着,一边被她鼻梁上古怪的墨迹吸引。

  蚩流烛见小公子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仿佛少了根弦,于是伸出爪子在他肩上拍了一拍。

  柳纯卿只觉肩膀一痛,竟然睁开了眼。他望着自家房顶,一双绿□□眼从上俯视,小爪子正按在自己脸上。柳纯卿艰难地坐起来,小猫便从他胸口滑了下去。

  “少爷!”花灵芝端着一碗酸梅汤进来,看见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扯着嘴笑了,“夫人送了酸梅汤。”

  柳纯卿如梦初醒,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含糊道:“唔,搁那里吧。”见灵芝要走,他又添了一句,“去请父亲大人过来。”

  ***

  柳老爷负手走向独子的院落,脚步又轻又慢。这个儿子一向不与自己亲近,小小年纪就生了七窍玲珑心,还好身体孱弱,弄不起大风浪,否则……

  柳纯卿将小猫赶出去,与柳老爷长谈了许久。柳老爷走出门,感觉自己的心在摇动,神鬼之事,他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柳府好端端的,怎么会招上鬼,想到此,他望向柳夫人的院落,脸上露出阴霾来。柳老爷十分俊美的容颜,带着三分混迹官场的疲惫和五分长年心事积郁的愁苦,竟在此时显出二十年的光景来,他似乎也自觉,叹着气抚上自己短短的胡须。独子一向与自己并不亲近(万幸),今日却忽然恳请自己请高人驱鬼捉妖,和他娘一个德行。柳老爷狠狠地撵死脚下的蚯蚓,微缩着肩飞快地走了。

  此时,从花丛中闪出一个女子来,却是柳老爷早年的通房丫头、此时的妾侍秦氏。秦氏早年也有些美貌,现如今年岁见长,柳老爷的芳心早已远去。她弯下腰,拿手帕拾起蚯蚓,宝贝似的放在自己胸口,眯起了眼睛。

  柳纯卿胆战心惊地看着小猫轻轻巧巧地跳上自己的肩膀,耳朵微痒,原来是小猫的胡须,想到此他恨不得一时昏倒过去。

  “柳,”蚩流烛让柳小公子见识了自己的真身,此时也没顾忌,“你屋子里面不干净。”

  柳纯卿虽理智上恐惧妖怪,在这时又有些心猿意马,耳边分明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干净短促,倒不似书上说得“以媚祸人”,便不由自主答道:“你是妖怪,还奈何不了小鬼?”

  蚩流烛立时泪如泉涌,她伸出爪子挠了一下柳纯卿的发髻,气道:“我并非妖物!我不过是困于此身而已!”

  柳纯卿扶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发冠,连忙问道:“难道你也是鬼?”

  蚩流烛“噌”的一声从他肩膀跳下来,又跳到床旁的梨木柜上,俯视着柳小公子沉声道:“肉眼凡胎,我不与你计较;我乃钩吾山仙人,为奸人所害,才沦落至此。”蚩流烛脑子一转,“我游历天下百年,此处风水绝佳,似是埋有宝物。大约是柳家祖先积德,我不欲夺人所爱,借贵宝地休养生息。待日后回归仙位,必将保你世代封官加爵,一统天下!”

  柳纯卿看小猫说话时,霸气凌然、威不可犯,心中以信了几分,也莫名有些欢喜。

  谢燕客跟随自己师叔云明子在上京吃喝玩乐,却始终不得痛快,无他,师叔思春遇寒冬矣。云明子今年不过刚满二十岁,正是风姿卓绝的时候。他第一次下山时遇见自己的情劫,非要还俗,被七襄派的老不死们关了一年。今日,借着小师侄的光,他才得见天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自己的爱人,谁知爱人已然成了妇人,手牵一子,肚中怀有一子,让他好不伤心。一气之下,从吕国狂奔至杨国,希望在杨国的美人乡中忘记忧愁。

  谢燕客铁青着脸,从钱袋里掏出几块银子,递给鸨母。几名花枝招展的姑娘立时围上来,叽叽喳喳献媚。

  “你说!那个瘦猴似的百里逊有什么好!”云明子留下几滴男儿泪,“要钱没钱,要身份没身份,就是有张好脸皮,浑身血光之灾。眉寒非要跟着他!要命啊!要命啊!”

  谢燕客用眼神吓走了几位女子,看着云明子情破的惨样,不由想起那日在吕国,师叔的心上人——沈眉寒,与她的丈夫百里逊合力将他二人赶走的狼狈相。亏了云明子为她连名誉地位都舍弃,那女子竟是如此绝情,除了一副好容貌,还有什么可看的?

  “啊!这位不是云明子道长吗!柳兄,来来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松开双臂,臂下两个姑娘急忙逃离。男子虽胖,腿脚却灵便,片刻便到了云明子的鼻子前面。

  “道长!道长啊!”男子激动地作了个揖,“道长几时下山来的?也不告诉小弟一声。”

  云明子歪着头,从重重虚影中看到了来人的真面目,“徐……徐时大人?”

  “正是小弟!”徐时见高人还记得自己,不由面上有光,他拽着另一个男子的袖子,引荐道:“道长,这位是翰林院柳子青柳大人,写得一首好诗啊。”

  柳子青,也就是心事重重的柳老爷,不置可否地笑笑,便直直看向云明子。

  云明子梗着脖子也回望向他,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火光四溅,彼此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徐时瞧瞧这个,又悄悄那个,忽然瞧见了闭目养神的谢燕客,立时奉为救星,开口道:“柳大人家闹鬼啦,把柳小公子折磨地不成人形啊!道长和小道长可要去救救柳兄啊,他一把年纪就一个儿子哟!”

  谢燕客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鸾笙楼,一把揪住云明子的袖子,“事不宜迟人命关天,师叔,我们还要向师父写三万字报告呢!”

  云明子听了“师父”二字,顿时清醒,连连应道:“既如此,柳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待我二人去贵府瞧瞧吧!”

  ****

  柳老爷很嫌弃地雇了一辆马车,将二位道士拉回府。谢燕客肚中饥饿,很不客气地要了一碗粥,柳老爷无法,命下人去准备宴席。

  云明子环顾四周,心中已有计较,斩钉截铁道:“柳大人府中有两只小妖怪,待贫道……”云明子话还没说完,一只小猫蹦蹦跳跳地从墙上窜下来,从云明子的新鞋上踩过去,摇头摆尾地走了。

  谢燕客挑了挑眉毛,俯身一把捞起小猫,自语道:“真是巧。”

  “啪!”花灵芝手一抖,将府上新买的青瓷莲花茶碗摔个稀烂,她揉揉眼睛,心中大惊,是那个小道士!

  柳老爷没好气地挥挥衣袖,“请夫人出来。”

  花灵芝的眼睛垂下去,低低地应了声“是”。

  谢燕客从眼角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这女子心思不纯,抢了蛇妖的内丹,觊觎妖力的人数不胜数,自己若是个个计较,岂不要烦死。他低下头,看小猫浑身毛都竖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低吼,轻声道:“小豹子,你同伴呢?”

  小崽子绝望地在谢燕客怀里挣扎着,眼泪糊住了它的眼珠。

  柳夫人见了云明子二人,又听柳老爷简略叙述了二人的能力,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来,却不再说话,只是一旁静静地抹泪。一行四人齐齐向柳小公子的弄璋院走去。谢燕客一路竟顾着降服小豹子,忽略了云明子抽筋似的眼神示意。待他在抬起头来,一眼看见的便是柳纯卿斜倚在靠枕上,一手持书,一手挠着小猫的脖子。

  云明子一向爱美人,见此情景不由流泪,柳小公子面白类女子,容貌清秀俊逸,黑发披散至肩,小小年纪竟添了一股风流妩媚。柳纯卿闻得声响,慢慢抬起眼,将面前之人收入眼底,他不由从眼角偷看静卧的蚩流烛。

  云明子一步上前,想要握住柳小公子的手腕。柳纯卿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出手要对付蚩流烛,一个闪身便将蚩流烛抱在怀中。蚩流烛早见到了谢燕客和他怀中的小崽子,只是不敢动作,便卧在柳纯卿身边。柳小公子扯着她后背的皮毛就往怀里塞,蚩流烛疼得呲牙咧嘴,连忙举起四肢环住他的胳膊。

  谢燕客看着一人一猫黏黏糊糊相亲相爱不分离的样子,心中不快,想他也救过那小猫一命,却碰不得那小猫妖,面前的小子病歪歪的,有什么值得奉承的?

  谢燕客在七襄派里面就是人嫌狗厌的一位主儿。倒不是他本性多坏,对同辈师兄弟来说,谢燕客聪明异常、骄傲不收敛,衬得他们粗鄙异常、状如痴呆;对老一辈的师父们来说,谢燕客心思不正,不敬正统,偏爱歪门邪道、走捷径,难以管教。故而虽然谢燕客长在七襄小宝山,对小宝山也没多大感情。此次下山,他很是希望结交几位知己,可连猫妖都看不上他,岂不叫谢燕客悲从中来。

  蚩流烛从柳纯卿的胳膊上艰难探出头来,警惕地看向云明子。云明子瞪了她一眼,回头问道:“不知柳老爷一家在此处住了多久?柳小公子长年身体病弱,怕是与此处风邪入侵不无相关。”

  柳老爷不解,如实答道:“我籍贯青州,十四年前携妻子定居上京。此处原是拙荆之舅的一处房产。”说到此,他忽然意识到了云明子的疑惑,便补充道:“并非老宅,算起来不过二十年光景。”

  云明子皱眉,常人难以觉察,但他却感到脚下尸骨森森、阴气阵阵,这柳大人莫不是瞒着什么?敢要开口,却被心直口快的谢燕客抢了话:

  “柳大人贵府是不是建在万人坑上?”谢小道士不顾柳夫人昏厥的迹象,接着道,“找个人,拿把铁锹挖一挖,若是没有几十具骨头架子,我七襄派的名声就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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