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水落石出之 萧萧与年年

　　

　　正在谢燕客与柳纯卿争执间，小崽子从门外滚进来，即使是毛茸茸的兽面，那恐惧也是不容错辨。

　　蚩流烛小跑着迎向它，安抚地舔着它的鼻子。

　　柳纯卿忽然思想一歪，梦中那仙子不会应经为人母了吧。他睁大了眼睛去瞧小崽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仙子怎么会生出小猫来。

　　谢燕客却已经神情严肃地站起来。修道之人比常人多几分敏感，院中近日弥漫着阴霾、发霉的气息，可刚刚他却嗅到了血腥之气。

　　云明子胡乱裹着衣服，单脚挑着木屐，一步三摇地晃过来，“师侄，你们在杀鸡吗？好大的味儿。”

　　“云明子道长？”

　　“……百里逊……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抛弃眉寒了吗！你阴魂不散跟着我做什么……”

　　拉住自家发疯师叔，谢燕客眯起眼，他几个月前也见过这百里逊。那时，他不过是个普通书生样男子，今日却浑身上下血腥肃杀之气，连隐藏在柳府地底的魂魄都安静地隐匿了行迹。

　　蚩流烛直愣愣地看着来人，他的气息太像折丹仙君。只不过折丹仙君杀的妖，他杀的是人。她甩了甩头，人间生活比仙界还要舒服，她早已不想返回天上报仇。

　　百里逊身边站着阴沉的柳老爷。只不过几天没见，风度翩翩的柳老爷迅速堕落成潦倒的中年男人，身上更是有着毫不掩饰的酒味。

　　云明子跪在地上哭嚎，鼻涕口水四溅。反观百里逊，年纪轻轻却一表人才，柔和的笑容和寒冷的气息奇妙交织在一起，有点儿亦正亦邪的味道。百里逊宽容地点点头，对云明子道：“今日与道长相见甚是有缘。柳大人能请得七襄派高人相助，想来也是命不该绝。”

　　柳老爷动着嘴唇，才忍住没骂这两个吃白饭的道士。

　　谢燕客扬着头，踏步上前，“百里公子到此处究竟有何事？”

　　百里逊个子极高，他低下头，拍拍谢燕客的肩膀道：“不敢动，鄙人受人之托，来寻一枚灵芝。”

　　谢燕客掏掏耳朵，“灵芝？”

　　柳纯卿对眼前之人丝毫没有好感，也学着谢燕客痞子的语调道：“济世堂出门左拐不送。”

　　百里逊漆黑的眼睛眨了眨，将柳纯卿打量了好一番。虽然二人相差不过几岁，气势却截然不同，百里逊嘴边的笑容让在场众人都觉得自己愚蠢之极，柳纯卿心中生出一股克制的不快来。

　　“听闻贵府近几日遭了鬼物纠缠，”百里逊将目光转向柳老爷，“俱是年轻女子未婚诞子，而后身亡？”

　　柳老爷狐诚恳地点点头，只觉得眼前之人说话行事一派淡然，倒是值得一听。

　　“那就是了，”百里逊叹了一口气，“柳大人怕是不小心招进了鬼物。”

　　云明子攥紧袖子的白狼印，恶狠狠道：“怎么几日不见，你竟然也成捉鬼道士了？可敢和我比试比试？”

　　百里逊笑了一声，“云兄奇才，鄙人岂能如此不自量力。只是捉鬼也讲究形、理二字，否则云兄去哪里捉呢？”

　　柳老爷急忙问道：“还请百里贤弟速速道来。”

　　百里逊一拱手，“十三年前，我一友人偶然在上京购得一千年灵芝，视若珍宝。他本是游历至此，几月后返回吕国西京。他本是大家族，子嗣兴旺，可自从购得那灵芝后，有孕之人皆小产。三月后，其孀居多年的母亲忽然怀孕，被族中长老罚至尼姑庵思过。老夫人本是贞孝洪烈之人，当晚便悬梁自尽。随后，他家待嫁闺中的长姊怀孕，却在十日后死去。从此，家族中从夫人开始到小姐至丫鬟个个难逃厄运。不到半年，他府中的光景也如柳大人府中一般。”

　　“可这与灵芝又有何干？”柳纯卿不解。

　　“友人遭此劫难，便生了告老还乡之心。无奈他身份敏感，只得百般打点，以求离开西京。因此，友人将灵芝送给了贵人。”百里逊眼光一闪，“那贵人没几天也遭了难。世人皆道友人有心为之，他一家腰斩于市。”

　　柳纯卿猛地抬起头，却是冲着柳老爷，“父亲大人，花灵芝那日不是献了灵芝上来？”

　　柳老爷一拍大腿，懊悔道：“都是你母亲惹得祸。”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柳夫人的南浦堂。柳夫人闻言，几欲昏厥，立刻唤来花灵芝，又亲自翻出那枚灵芝。

　　百里逊看了看此灵芝与彼灵芝，却轻轻摇头：“那灵芝并非我所寻。”

　　花灵芝如蒙大赦，哭哭啼啼地站起来，辩解道：“夫人，奴婢一心想帮夫人分忧，才一时欺瞒您。我出生时，爹爹挖出的灵芝早被卖到药铺，听说被傅姓人买走，从此再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百里逊垂目，“十三年前，我那友人正是从杨国药铺中买走那物，他正是姓傅。”他忽而一哂，“柳老爷不仅得了那灵芝，连与灵芝相关之人都在府中，云兄，”他忽而转头，却看向柳纯卿，“是不是有几分玄妙？”

　　柳夫人瘫软在榻上，喃喃道：“可是，那真正害人的灵芝却是在哪里呢？”

　　柳老爷忽然喝了一声，“十三年的旧事多了去了，你们快快离开。那丫头，你尽管带走，”他嫌恶地看了一眼花灵芝，“自她进府后，没一件好事，必是妖孽所化。百里逊，你要找的人也找到了，尽管拿去审问。我柳家家门不幸，遭此横难，你们速速离开，让我清静清静！”

　　谁也想不到柳老爷会莫名发起脾气，大家都愣住。此时，一个略显胆怯的女声传入：

　　“老爷，你不能再赶灵芝走啦……”

　　柳老爷大怒，“秦莲，你好大的胆子。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柳老爷唯一没逃走的妾侍秦莲，浑身缟素登场。她不过三四十岁年纪，却满头白发，摇摇晃晃拄着拐杖进来。

　　纵然柳老爷在气头上，也不由一惊，“小莲，你怎么会如此？”柳老爷与秦莲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见了秦莲日薄西山的惨状，他语气软了下来，“你快回去，此处自有我安排。”

　　“老爷，”秦氏轻咳了几声，“再不能容老爷安排啦。”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花灵芝身上，“老爷，那花灵芝是萧萧啊！”

　　秦氏话音刚落，柳老爷忽然扑向她，欲捂住她的嘴巴。可饶他再快，也没有柔弱的柳夫人掌快。

　　“住嘴！”柳夫人喘着气，温柔的眼睛露出狠戾来，“贱婢，住嘴！”

　　秦氏勉强扶住拐杖才未倒，她“呵呵”的笑出来，“你是吕国的太子妃，我是杨国的百姓，凭什么要听你的？”

　　一室皆净，柳纯卿的血液忽然停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氏，手指蜷缩起来。柳老爷发出一声悲嚎，“小莲，你……你胡说些什么！让百里贤弟见笑了，她一向疯癫……”

　　百里逊抬手，止住柳老爷结结巴巴的辩解，“有意思，让她说完。”

　　柳老爷望着百里逊的目光，微微胆寒。

　　“谢公子，”秦氏微笑着点头，“我却是要将这说完。”她无忧无喜的看向柳夫人，“她是吕国武家人——武定香。十五岁被送入东宫，十六岁诞下皇长孙，十七岁时太子猝死、东宫大火。”秦氏停下歇息了一会儿，“吕帝另立新储，乃是贵妃傅氏之子。武定香与皇长孙被武家人送到杨国，傅氏也一路追杀至此。”

　　秦氏看向百里逊，“我听说你是为傅氏友人来寻灵芝？”她忍不住笑了，“当年傅氏追杀武家，如今傅氏满门又被武家腰斩，果然世事可笑。只是可怜了我们一家。”秦氏挽起柳老爷的手，“我家夫人是太子妃的孪生姐妹，刚出世便被送到慈善堂，几经辗转被柳老太爷收养，视若亲女，许配给老爷为妇。”她弯起嘴角，“次年也生下双胞胎，萧萧和年年……”

　　“你别说了！”柳老爷颓然抱住头，“是我对不起她们！”

　　“不错，老爷确是对不起夫人和公子们。不过，若不是武家人相逼，老爷又何至于出卖自己的亲子和发妻？”

　　柳夫人拍掌，温柔的神色荡然无存，眉眼间只余凌厉，“秦莲，好口才。说得我当真不堪。”她傲然扬起头，“不错，我就是太子妃武氏，”她拉起柳纯卿的手，“吾儿便是吕国皇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所说的都没错，只不过我武家还不至于手腕高强到让柳子青拱手卖妻儿。是他自己与家兄商量，以吕国宰相之位作为报我母子平安的条件。”

　　秦氏神色不动，微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我家老爷将太子妃迎接柳府，傅氏追至此。武家八十将士死战而亡，那时正值除夕，周围竟无一人家留心。老爷将太子妃藏至密室，带着夫人和两位小公子骑马出逃。老爷，接下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您来说。”

　　“说什么说！傅家的人追上来，认定春罗便是太子妃，萧萧便是皇长孙，杀了便杀了，还说些什么！”柳老爷几近崩溃，面容扭曲。

　　“可是，年年呢？夫人带着两位公子啊！”秦氏不动声色地问。

　　“我……”柳老爷的眼神浑浊起来，他跌倒在地上，轻声道：“我将萧萧捆在了马肚子底下，我……”柳老爷看着自己的双手，“可年年总是哭，我保不住他。我掐……”

　　柳老爷的“掐”字没有发完整，一声凄厉的鸣叫从屋外呼啸而来。谢燕客与云明子飞快奔出去，百里逊却轻声道：“别找了，这里呢。”

　　柳老爷的双手扣在自己的脖子上，双目圆睁，已经断了气。而在他身边，一个时深时浅的虚影慢慢站直了身体。

　　“是你。”柳纯卿开口，“你长大了。”

　　本是婴儿状态的小鬼已经变成了与柳纯卿一般年纪的少年，眉眼间皆是柳老爷的影子。

　　“是，”小鬼的声音尖细，“我长大了很多。”他眨了眨眼睛，露出笑容来，“萧萧！我长大了！”

　　花灵芝蜷缩在角落，见小鬼看向自己，立刻捂住耳朵尖叫起来，“滚开！滚开！”

　　“萧萧……”小鬼失落地依偎秦氏身边，委屈地仿佛他刚刚没有结束掉柳老爷的性命，仿佛他没有害死许多女子。


　　(https://www.tyvxw.cc/ty49185/185452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