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衣食之隐忧
仿佛过了很多年。
娥倾完全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力。直到她觉得饿，饿得只剩下呼吸的力量。昏暗的水室，一道窄缝泄进一缕柔柔的亮光来。缝隙在石壁中间，似是石门有意不关严实。逝去的这不知长短的时光里，娥倾便望着这缝隙里的光，她曾企图扒开这道石门，然而手指破了也未能动它分毫。
她躺在木筏上，先前的冷和饿已经消失，现在支配着她躯体的是麻木。
死寂如此漫长，没有人来管她，哪怕是来害她呢。
她早就明白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是会死的。在开始觉得绝望的时候，她便鼓舞自己。封闭、静寂的密室中，回想往事，好像回忆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美好温暖的东西都还陪着她，等她离开这里，这些依旧是属于她的。她亦构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谋划着该如何应对。
同时，侧耳细听，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可惜并未有人声响动，反倒是于朦胧之中看到那缝隙里出现一双眼睛，她来不及呼喊，便发现这双眼睛已经消失。就像是幻觉欺骗了她。
“嗳……”她无力地叹气，熬到此时，她心中以为是差不多了。就算是尚婆婆一众想要她服服帖帖留在这里，加入她们所谓的五行相生阵，用幽禁的办法来折磨她制服她，也已经是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她真的要死了。
她们总不会想要一个死的“蓝水”。
果真地，娥倾对她们给予她的“蓝水”身份已没有几分抗拒，现在，她想的唯有生与死。
她当然选择生。只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她愿意付出代价。而事实上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选择。
“踏踏……”是了，有声音了。人的脚步声。娥倾从意识迷糊中蓦然惊醒。她坐了起来，两手拨水，将木筏靠近那缝隙，这道石门想必马上就会开启了吧！
因为紧张，她的心怦怦跳着。因为无力，这种心跳几乎将她击倒。
像是有意让她听到，来人的脚步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又在通道中回响。娥倾把脸贴在石壁上斜眼望着那条缝隙。
——来的会是什么人？
“蓝水。”是女子声音，在叫她。紧接着石门启动，缝隙扩大成了方洞，一片微微的灯光漏进来。
娥倾手抓着缝隙，看见了一张严肃的面容。是青木。
青木有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纵然严肃，也让娥倾看得到其中的善意。她把一叠衣物放在方洞里，说道：“蓝水，这是你的新衣。”
“青木姐姐……放我出去。”声音微弱得好像心痛无法呼吸一样。
“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吗，倘若说得对了，奉婆婆之命，我还有食物给你。”
娥倾伸出手攥住了衣物，强颜欢笑道：“有。我想好了，从今以后我就是蓝水，万事都听婆婆和姐姐们的吩咐。”
青木看着她，眼角闪现温暖的笑意，把一盘食物放在了方洞中。
好香。食物好香。蓝色的纱衣，穿在身上温暖柔软，而且美丽。最重要的是，有了它们她才是有衣蔽体，有食果腹。
“吃吧。”青木微微笑着，斯文清秀的五官在灯光中亲切和蔼，“不知道这些点心合不合你的胃口……吃啊。”
看样子她是要看着娥倾吃完这些食物。
青木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后跟着地宫的两名女弟子。看到娥倾接受了新衣和食物，她们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青木道：“婆婆这几日繁忙，过不多久就会亲自来接你。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形容憔悴得很呢，我来给你把脉诊断，是否着了寒气。把右手给我。”
这，算不算是关怀？抑或是别有用心？娥倾伸出了右手放在洞中，口中满满的是食物，忽然意识到这种吃相太过不雅，便用左手捂住口。在青木温热的手指搭上她忽然冰凉的手腕时，她感动得想要流泪。
白金、青木、紫火、黄土都是美丽的女子，可唯有青木让她觉得特别。倘若不是在这种地方，她会十分希望和青木这样的女子相识相交。并无特别的原因。
然而，青木并非是要给她诊脉，食指和中指搭在她脉上只是掩饰，暗中，她用拇指在她掌心轻画。娥倾感觉到她一笔一划写的是：勿食粥汤。
写完，在她手心一点，好像是强调一般，然后，青木撤开手，缓缓说道：“还不错，只是饿坏了。把温络丹拿来。”身后一名女弟子便奉上一只小盒。青木打开盒子，捏起一粒丹药，道：“张开嘴。”
娥倾依言。丹药竟是微甜的。青木道：“这是婆婆亲制的丹药，地宫人人有份的。你道咱们这里住久了会生病么，有了这温络丹，咱们怕是比外面的人活得更久些。”
“谢谢婆婆。”娥倾口齿不清地道。
她这样子也许有点傻吧，跟在青木身后的两名女弟子竟掩口而笑。娥倾望着背对着灯光的青木的优美影像，眼睛一阵一阵发花，果真是饿坏了，吃点东西就晕。看青木转身要走，娥倾大声喊道：“青木姐姐，一定要让婆婆尽快放我出去。我是蓝水，却还真的没办法适应这间水屋子，我要换一处……”
青木叹道：“顺从是顺从，不同于软弱。婆婆喜欢顺从的孩子，却不喜欢软弱的。”
眼看到那两名女弟子面露鄙夷之色，娥倾点头道：“多谢青木姐姐，我知道了。两位姐姐，蓝水也谢谢你们来看我……”
一名女弟子不卑不亢地道：“这个我们可不敢，你马上就是地宫的水主了。”
另一名女弟子许是性格耿直了点，笑道：“水主也不必跟我们无名小辈套近乎，小心侍奉婆婆和宫主才是今后要务。”
青木斥责道：“谁要你们多话的。”
娥倾有气无力地笑着，想要说些什么，青木又道：“目无尊长，该当受罚，掌嘴。”
两名女弟子片刻也未迟疑，真的就左右开弓打自己耳光。娥倾骇然。即便是在皇宫里，规矩也没这样大，犯错的宫女往往还都告饶，而且一半的情况下都能打动主人免受责罚。
“停手吧！”娥倾太知道其中利害。现在因为她而使她们受罚，以后还怎么相处？更何况，经过了漫长死寂的煎熬，终于见到了人，终于有人和她说话，她已感激不尽，就算说得不中听，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青木喝止了两人，然后，三人如来时那样脚步声清晰地远去了。然后，石门轰轰上升，和先前一样，这间屋子与外界的沟通又只剩下一条缝隙了。
娥倾坐在木筏上，身靠石壁，呆呆望着那盅漂亮的银耳羹。青木告诉她勿食粥汤，那么一定是粥汤里有古怪，曾听陆同讲起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在人饮食里下药的诸多情况，她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的，而且青木应当是不止指这一盅羹——还有以后。
以后……
不管以后如何，只要还有以后，娥倾就觉得自己还能笑得出来。水中倒映着她蓝衣的身影，她俯首在水面细细地看，终于在幽暗中看清了自己的脸庞。
憔悴、瘦削，肤色暗沉，双目突出，几乎已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样子。说到底，是变丑了。
娥倾不敢置信地捧住了脸，禁不住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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