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从此是师徒
王无言口上说“竭尽全力”,可心中着实没底,对于司空浮返老还童倒逆时光的症状,他是第一次碰到,在他阅读过的医书里,也只提到巴江山古镇有几位活到一百岁的老人,牙齿脱落后长出新牙,白发脱落后长出黑发。人的肉身从降世开始生长,到成熟,再到衰老,如同经过四季的草木一般,先荣后枯,极致后凋零。司空浮因为修炼自残剑法自伤身体,扭逆了人的自然生长规律,虽得一时之奇迹,终究要走到最后的结果,比一般人远远快速地付出生命的代价。
至于自己未来的结果,王无言同样很是无奈。他的自伤是在中了丝柔铁利剧毒的情况下进行,道理类同于司空图的情形,过程却简单得多——直接加速走向死亡。
续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一向是人对生命的渴望,在几年前王无言就思考过这些问题,他给自己的答案是:不可能。现在,他也不曾改变这个答案。就算是答应了司空浮竭尽全力破除此症,他也不过是尽人事由天命而已。根本地,对于这件事他几乎无从下手。
司空浮似是对他的难处有所领会,说道:“那七人可做你的助手,老夫不信八位名医成不了一件事。“
王无言道:“前辈不要如此说。都是治病救人的医者,而人命无贵贱之分,所以谁也不比谁高出一头。说来,你把他们都困在这里,已经影响了病人求医——”
“哼,那无奈何。”司空浮自负地道,“老夫现在需要大夫,你们就要救我的命,不然,就是见死不救,与杀人无异。”
王无言苦笑一声,说道:“京城里还有病人等着我去救命,如果你把我关在这里,那亦与杀人无异。”
“跟我讨价还价吗?”司空浮笑得阴鸷,“这样,我准许你隔三天回京城一次。”
“我希望我能来去自由。”
“那不可以。如果你有什么事,我可以找人去办,需要什么,我给你弄来。”
王无言没再说话。
司空浮道:“还记得高华裳和那些孩子吧,他们胡闹组成了一个报仇雪恨帮,奉我为师尊,等我那孩子出世后,他们就会护送我的妻小来到京城。那时候,不管我是死是活,向你寻仇是免不了得。一来有高华裳和你师父的杀父之仇,二来有他们和你的杀师之仇。你最好不让第二件仇成真,那样,我也会帮你化解第一件仇。”
真是不讲理的一伙人,王无言无可奈何地想。那少女不通情理,小孩子们不知理,这老人也不讲理。
“这里看起来什么都缺,前辈应当及早安置妥当,毕竟人多。”王无言不想受胁更不愿争辩,似是默认了司空浮的要求。
雨还下着,天已经亮了。
天大亮时,娥倾仍然待在师苍云房中。衣服湿透,没有可换的,师苍云便把自己的外袍给了她,然后出门去找司空浮。
他又嘱咐仆人肖信出去购置一些日常应用之物。无需司空浮的威胁暗示,肖信便很自觉地保证早去早回,绝无他心。
这一日,大家所做的事情就是各要所需、一一布置。司空浮不知是从哪户富贵人家偷来黄金白银几百两,摆出几十只金锭银锭在正堂桌上,言称各位可以随意取用,“事成之后”还有报酬。六位名医江顺之、张德川、汪令、杨金堂、康嘉两天两夜惊魂难定,此时有了屋住有了饭吃,心情才稍稍平静,他们虽然脾性不同,但平素也有交往,权衡形势利弊之后,一致认识到为今之计只有在师太医这座宅子里住下去,齐心合力给这位武功厉害到可怕的得了怪病的怪人治病。
剑魔司空浮网开一面,准许他们给家人写信,告知自己很好,不必担心。自然,每一封信写好之后都要给他过目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肯找人给他们送信回家。至于娥倾的书信,司空浮格外关注,而娥倾自己也不知在信中如何措辞。
日暮时分,娥倾仍然在师苍云房中,坐着发呆。她自己的房间,几乎烂成了废墟,师苍云感叹着,期盼天晴,可以修葺一番。关于拜师问题,司空浮等待娥倾给出最后确定的答复。
娥倾偏偏有些心不在焉:“那小女孩怎么样了?”
“给王无言的药治得服服帖帖,现在正在睡梦中。”司空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娥倾缓缓说道:“会武功是一件好事。如果我会武功,在舞城杏花酒家,就不会只能听着那些坏人杀死了霍老板、伙计们还有那些客人。如果我会武功,就不会被平远侯软禁起来,见不到陆同,害得他被惨遭酷刑,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条手臂。如果我会武功,看到有人受坏人的欺负,我就能够保护好人,惩罚坏人。律法并不能管到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很多人的心中也没有道德规范,侠以武犯禁,有时候,就是需要以武力突破禁束,来干预律法和道德触及不到的地方。”
司空浮道:“你说这些,也就是已经同意拜我为师了?”虽然,她说的武功的用途太过单纯。事实上,江湖上大半的人习武是为了强过别人,为了获得更高的权力和更大的利益,“洁身自好”一点的,便是为了名头。很多年轻人都想通过武功来出名,成为天下第一第二的人物字号。娥倾这小姑娘,满脑子想的是行侠仗义的事,有失天真却着实的难能可贵,终究“武”总是和“侠”联系在一起,“侠”是“武”的终极也是本质,很多人都忘却了、抛弃了。
娥倾不答司空浮的问话,却反问道:“你是一个好人吗?”
好人?这个词在司空浮的意识里等于呆子。凭他几十年在江湖浪荡的经验来看,好人这个东西少见,不好不坏的人最多,坏人不少。纯粹的好人很难在江湖立足,纯粹的坏人要想逍遥于世也很困难。司空浮当然称不上好人,于是摇头道:“不是。我是一个做过很多错事但也做过对事、做过不少坏事但也做过好事的剑客。怎么,你想要一个好人做你的师父?”
娥倾低下了头,连声音也低了下去:“不。”
“那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娥倾埋首在臂上:“我不知道。”
司空浮叹道:“你是个心地很干净的孩子……”
“不,我很苦恼。”娥倾摇着头,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痛要流下泪来,“我知道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想……师父,你带我出去走走吧,我现在不想待在这里。”两行清泪挂在脸上,毫不掩饰的伤心。
司空浮脸上乍然显出喜色:“你叫我‘师父’?”
娥倾哭着,说着自强的话:“自助者,天助之。然后助人,是强者也。”
说来奇怪,比起高华裳的坚强勇敢、从不叫苦,眼前这个新收的徒弟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又爱动情哭泣,司空浮却偏偏偏爱于她。不知这孩子因何而哭,如同这场忽然降下的雨……
“好孩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儿,我就是你的师父。”司空浮很是欣喜,看着娥倾在他面前跪倒叩拜,他甚至很想谢谢她肯拜他为师。
他扶起娥倾,叮嘱道:“学武跟书生念书、女子刺绣一样,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会很辛苦,你怕不怕?”
娥倾摇头:“我自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如今应当多吃些苦。”
“很好。那么,你贵为公主,会不会倚仗皇权藐视为师的所言所行?”
娥倾又摇头:“即使是我的兄长,对待教他们读书的的学士师父都礼敬有加,尊师重道。”
司空浮满意地点点头:“礼毕。既然你提出了,那我便带你到附近的镇上散散心,作为你拜入我司空门下的贺礼。”
于是,师徒二人撑着雨伞穿过宅院,走出了小小的宅门。
文庙镇。雨如云雾。
人迹稀少,偶见的三两人或站在街边店铺的门内,或忙忙奔走在雨中赶着回家,这让娥倾觉得此时此地的人们生活安静温馨。更有五六个衣服已不合身的孩子叫着笑着从街上跑过,专踩水洼。这儿的家家户户似乎都有两分闲情逸致,爱种些花草,墙头上可见苍翠的藤萝爬出,盆花沐雨鲜妍。娥倾烦恼全消,心道,师太医在这样的地方置办宅邸,果真是有心思有情致。
做了娥倾的师父,司空浮变脸很快。他一身宽袍行走在雨中仙风道骨,却有意将她带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妓院门外。除了门的两侧挑着红灯笼,从这院门外看去,和普通人家并无差别。有差别的只是门外门内的人。
娥倾想不到这样小而雅致的以供奉“文帝”孔子的文庙著称的镇子也会有风化场所,心中是震惊、羞惭。她知道自己不该“见识”这种地方,可从今天开始,怕是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他们站在一个遮挡别人视线的角落,司空浮道:“徒儿,你看看吧,世间百态,在这里多有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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