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对战枯荣街
成德皇帝单手支颐昏昏如睡，宫灯烧得更盛，照得懋勤殿中通明如昼。“哐当！”宽大的窗扇被大风吹开，来回晃荡起来，吱吱呀呀惹人心烦，他却没有听到似的，明明是睁着眼神锐利的双眼，却一动未动。王无言调息完毕，站起身向那窗户走去。
双手刚触及窗格，忽然听到细微如呼吸的声响，一抹迅即如虫的影子从地上划过，王无言提起剑鞘抵住窗扇，“砰”一声窗扇合上，他整个人也如飞矢弹了出去，长剑抽出，直冲殿中西南角落。
清脆而栗烈的金属相撞声在耳边爆出，惊得成德皇帝打了个寒颤：“谁？”
王无言以剑抵住了向成德皇帝袭来的暗器，暗器反弹，飞回原处，原处那刺客却已移到了别处。宝殿雄伟高大，殿顶亦幽深曲折。“再躲，也无外乎殿中！”王无言低叱一声，纵身向一方雕花槅扇上方刺出剑身，那身影旋即飞走，落在了殿门中，这一下，王无言没有让他再逃掉。
“不要惊动他人！”成德皇帝低声道。
那刺客除了身着黑色紧身油绸夜行衣，看脚下靴子，却是大内侍卫的定制快靴。原来此人是惠王安插在侍卫队中的心腹，真实身份是和陶派门徒，得知今夜皇上要对惠王动手的消息，他一面派人去给惠王报信，一面想立个天大的功劳，仗着自己对皇宫熟门熟路、身手亦是不凡，竟摸到懋勤殿企图刺杀成德皇帝。
他却不曾知道，皇上身边还有这样耳目灵敏、行动迅疾、经验丰富的高手，非但宫里没有这等人物，就是在江湖上也不多见。两人还未过上几招，对方的长剑就穿透了他胸前的衣服。然而，王无言没有深刺下去。
他撤回剑来，点了这人的穴道，搜出了他身上的暗器和利刃。
成德皇帝走过来，打量着这人道：“凭你，也敢来刺杀朕？惠王都从没这胆子！”
这人竟是有几分骨气的，听了此话只冷笑一声。成德皇帝道：“你是好汉，就等着看你主子惠王的下场吧，看到时候还能不能和朕硬气！”
王无言道：“皇上，如何处置他？”
“推出去——”
王无言扬眉。
成德皇帝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这家伙闯进殿来，身上竟然滴雨未沾？”
王无言道：“想必是有雨具扔在外面了。”
“那就把他扔在外面，让大雨好好淋一淋！”
这种惩罚倒是有趣，王无言道：“你最好不要强行冲破穴道的封锁，否则会元气大伤。”
“哼，多谢提醒。”
“居然说话了。”
“看你身手，是往复楼的人吧？”这人冷冷地道，“你们楼主都与敝派甚为交好，你却……”
“应该是你错了。”王无言不再多说，将他轻轻抛向殿外丹墀下。大雨在阶前打出千万朵水花，在夜色中看得人目眩，错觉得根本没有下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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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正，枯荣街惠王府人声嘈杂、兵戈飒飒，灯光大亮以至有火光冲天，是御林军的火把照亮了这街道。事先得到消息的惠王，即刻号令亲卫军与往复楼，亲卫军护卫王府，守在枯荣街入口，往复楼与各大小武林门派埋伏在京城各个干道，十几个精干的亲丁信使奔出了枯荣街，向七个城门通风，并通知十万禁军统领严芳，马上率军包围皇宫，来个围魏救赵、擒贼擒王。
风雨似是也被这大阵仗惊骇住了，风力渐弱，雨势渐收，在枯荣街入口，御林军仍是冲破了惠王亲卫军的阻拦抗击，奔袭惠王府。而此时的森严王府已然成了空城，惠王其人早已不知所向。楚公公宣过圣旨，御林军开始了彻底的搜查。枯荣街外，进攻和反扑遍地开花。
往复楼统领的二十个大小门派里，有十三个直接听命、隶属于往复楼苏复，其余七个是惠王幕宾，苏复在结盟之初，就察觉到这七个门派非我族类，其心死忠王权，认定能通过苏复攀附上惠王爷实乃收获荣华富贵与无上权力的绝世良机。
自然，苏复始终效命于成德皇帝，为惠王笼络京城武林门派只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举。苏复虽然年轻，账目却算得极清，与推倒一个皇帝扶持一个王爷登基相比，扶持在位皇帝剪灭乱臣贼子自然是更容易，更有收益，成本也更低。
埋伏在各处准备攻占皇帝亲信大臣府邸乃至皇宫的各个门派，忽然起了内讧。苏复的马车停在一个巷子口，以燃放烟花为号令，雨夜苍穹，两道绚丽的花火打破宁寂，十三门派发起了对七个门派的忽然攻袭。
七个门派大惑不解，在痛斥与刀剑撞击声中死的死，伤的伤，亦将十三门派杀死杀伤。血溅雨中，雨水汇流，满街都是血水流溢。苏复在马车中听到远处的杀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大家兵戎相见，只是他们自寻死路，我能奈何？”他清楚地记得，当初他带着孙不懂、海明延等人一家家地登门游说，有的门派给予了他怎样的脸色，好像他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根本不足与谋，苏复还偏偏先不提惠王，任由他们奚落讽刺冷遇。纵然最后结成了同盟，苏复可是忘不了那些给过他羞辱的场景。
孙不懂打着伞站在马上旁边，道：“公子，我只担心一人。”
“谁？”
“十九人帮的老大，简中鱼。此人武功远在其余十八人之上，便是在这所有帮派中，也可称雄。”
苏复冷笑道：“比海大哥如何？”
“公子，与三年前的简中鱼相比，明延毫不逊色，只是这三年来，据说简中鱼练成了一种叫做‘龙门关’的奇功，守可如磐石，攻可如洪水。”
“大开大合的武功，破绽最多，海大哥优胜处便在于以我所长攻敌所短。”苏复下了马车，撑起雨伞，跃上一处高高的屋顶向远处眺望，“他和东塘，一个谨慎一个勇猛，合作最是默契，还有冷阁的阁主冷风南，高唐派的钟离夏，是我尤为欣赏的人物，有他们四人当先，和陶等七派，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的角色？”
孙不懂嗐声道：“公子，那个简中鱼……确实非同小可！”
苏复微笑道：“至多我亲自出马。”
孙不懂没再多言，话说到这个份上，公子还固执己见，那必然是他心里已有妙计。忽然一阵狂风，将孙不懂的雨伞吹翻过去，霎时雨水兜头盖脸扑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但他却似恍惚看到了一个人影从前方纵过。
孙不懂想到了王无言。倘若王无言在，面对简中鱼，他们就有九分胜算。
好一阵的静默。
“楼主……”迎面忽然来了楼子里的“跑腿王”包小旺，“楼主，孙老，海大哥……海大哥身受重伤，快要不支了！”
这……孙不懂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苏复微叱道：“你就不会报告点有利的消息？”
“是，楼主。七派的人大部分非死即伤，有十几人投靠了楼主，还有五六个人负隅顽抗，要血拼到底！”
苏复对孙不懂道：“瞧瞧，情况不是很顺利吗！跑腿王，咱们可有生力军？”
包小旺愣了一愣道：“楼主果真料事如神！就在我回来之前，有个蓝衣人闯进了福寿巷，我看着极是面生，不是咱们十三派的，想来是观战已久，一出手便打倒七派的一名高手。看那架势，是友非敌！”
孙不懂长出一口气，叹道：“跑腿王，以后你别做报信的差事了，就送信送物罢。”
“好，很好！”苏复忽然一笑，把雨伞扔到一边，大步向前迈了出去，“你留在这里，我去收尾。”他自然不想看到海明延不测，亦不想错过生力军蓝衣人的精彩表现。
“公子！”孙不懂诧然，苏复从来都有洁癖更怕吃苦，眼下竟在雨中弃了雨伞徒步而行！苏复没有答应，一边走一边扯下长衫，露出里面穿的白色紧身衣靠，在雨中的街道上如一只掠过水面的白鹭般远去。
福寿巷狭窄的空间内，死者伤者已数不清，蓝衣人身材高大，显得行动有限，可一扬手移足都无空招，他此时的对手，正是七派中战斗的最后一人简中鱼。苏复当然认得出来，蓝衣人就是昨天傍晚与王无言同行从往复楼门口经过的那人，也是刚刚从他和孙不懂前方飘过的人影。
大雨成了小雨，李凉越在小雨中手足是大动作，他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擒拿术，可不同于一般擒拿术的是，他出手飘忽，对手根本不能从他的眼神和手势中看出端倪，而且一旦碰到对手就会将之彻底钳制，至于是穿肉透骨还是卸掉关节，全凭他愿不愿意。
“我不想杀你。”李凉越对简中鱼道，“可我也伤不了你，如果还要继续下去，那我只能杀了你。”他知道，如果不对此人用极，遭其反噬，自己的性命可就堪忧！
简中鱼雄厚的身躯宛如一只疲劳的大鱼，遍身湿透，伤痕累累，可静默不语。
“放弃吧。左不过是门派之间你死我往的权力争斗，你的十九人帮死的死逃的逃，你还固执什么，明珠不暗投，更不自取灭亡！”
简中鱼冷笑：“往复楼居心阴险毒辣，把我等当蠢人耍当猪狗杀，大丈夫岂肯降服！”
李凉越却笑道：“你们所有人都是为生存，生存之余再求名利，倘若你认为生存和名利没有眼下的气节重要，那就继续吧。”
巷中一干人等听了，俱在心中将这话思索了一遍——是的，如此拼杀，到底为了什么，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在我看来，人生如戏，江湖也不过游戏场，何必太认真，搭上自己性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李凉越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急切渴望有杯酒喝。其实，他又何尝知道自己这话到底对不对，喝过太多酒，醉过太多次，怕是连清醒时都说醉话吧！
而在这边，海明延和叶东塘等人看到楼主苏复亲至，未免吃惊。苏复微微一笑，示意他们不必拘礼，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人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能不能让简中鱼倒戈。
李凉越看向枯荣街方向，叹道：“那里才是王者的大道，咱们拼死也不过是在这小巷子里，所为何来？其实，往复楼不错……”他却说不出往复楼不错在哪里，“别误会，我可还不是往复楼的人，只是想加入而已。兄台这样高深奇异的神功，如果继续修炼下去，会胜我两倍。我呢，其只是想以后能有个看得过眼的人一起喝酒打架。”
简中鱼定定地看着他。
“哈哈……”苏复白衣的身影稳稳飘落在巷中，他虽是大笑，却不是志得意满、刺耳的那种笑，相反倒是笑得格外温和亲切，“两位高人，在下苏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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