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如约而夜至
“你来了，很好。”成德皇帝看着如约而至的王无言，脸上泛起了淡淡笑意。王无言道：“为什么您会允许我带剑进来？”
“因为需要用到你的剑。”成德皇帝把自己的宝剑从龙书案上举起，又放下去，“朕的剑，可能也会用到。”
王无言不明白。成德皇帝对楚公公道：“你下去吧，照计划行事，随时派人报给朕消息。”
内阁大臣张思正振衣拜倒，大声道：“臣也告退了。”
成德皇帝点点头：“成败就在今晚，不要让朕失望。”
“臣，不成功便成仁。”文臣清朗庄严的声音在懋勤殿中回荡。
殿中，只剩下了成德皇帝和王无言两人。王无言感到今晚要有大事发生，虽然不确定是什么，但已猜到自己跟这件事是脱不了干系了。也许，那晚皇上命他三日后来为的就是今晚之事。可成德皇帝却沉默下来，坐在案前龙椅上，闭目养神。案头，摆着两瓶鲜花，想来是今日刚刚采摘的。一瓶是紫色和白色的菖蒲花，一瓶是大红和粉红的芍药，插花人巧手兰心，将这几枝花儿插置得俯仰生情、参差有致，在灯光幽幽、帘幕挂起的殿中，犹如凝定舞姿、裙裳飞扬的美人。
“这花如何？”成德皇帝似是知道王无言在看瓶中花。
“很美，国色天香。”
成德皇帝睁开了眼睛：“你坐吧。”
“多谢皇上，但我站着就好。”王无言想和他谈谈关于齐敏如被惠王诬陷逮捕的事。
“坐吧，一夜可长着呢。”
“一夜？”
“陪朕在懋勤殿中待上一夜，不行吗？”
王无言笑了一下：“但愿有那么多话要说。”
“你先说你想说的吧。”
王无言便道：“皇上，我虽是一介草民，却要斗胆说几句庙堂之事。这几天京城里有官员被抓下狱，不知您听说没有，其余的草民不深知，但知其中一位齐敏如齐大人，惠王诬以贿赂罪名下令锁了他，在半道上，草民将齐大人抢了回去。”
“朕知道了。”成德皇帝眉头紧锁，“都是冤情。”
“那么皇上以为应当如何？”
“今夜明晨，就是朕剪除惠王及其党羽的时机。”成德皇帝起身望着窗外的雨，雨夜深沉，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辰，会叫人丧失做事的勇气吧？“这一天，朕已经等了很久了。天下人皆以为朕醉生梦死、一无用处，今晚，朕就要让他们都瞧瞧，到底朕是怎样的一个皇帝！”
王无言讶然。
——原来皇帝这些年来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如果今夜真有这样的剧变，天下会不会因此变了模样？至少是京城——京城及附近府城以往复楼为首的和陶派、冷阁、铁腕堂、逍遥门、十九人帮、黑白会等等帮派，今夜也必将出动？
王无言未料到往复楼的“劫难”会这么快发生，他甚至还来不及为此做点什么。担心苏复与往复楼的命运，令他忽然心烦意乱起来。
成德皇帝亦许久没有再说话。等到再说的时候，竟提起了他的师父苏泉：“苏泉，有个好徒弟，还有个好儿子，真是令朕羡慕啊，朕的儿子，十个夭折了两个，三个不成器的，剩下的五个，除了太子，天天是你争我斗，因为太子体弱多病，他们以为他活不了几年，等到太子死了，就能轮到他们做皇帝，哼哼……”他冷笑起来，“朕就打发他们到外面去做巡政，太子倒是朕的好儿子，孝顺仁厚，与世无争，可也性情懦弱，缺乏主见，而且，怕朕！”
他顺手拿起花瓶中的一枝紫色菖蒲，瞧着，很痛心地道：“朕的儿女都怕朕，除了红世，这花，还是她一早起来去采的，插好了给朕送过来的。”
王无言道：“那么娥倾公主呢，皇上怎么看待她？”
成德皇帝冷笑道：“方才，楚公公是带着圣旨去惠王府，名义是何？朕封了惠王之女为和乐公主，作为此次与胡人和亲的公主。当然，这些是为稳住胡人和惠王。黎明之前，楚公公就会带着御林军攻入惠王府。张思正控制住众大臣。朕的皇宫，侍卫有一半听命于惠王，难保不会有人闯进殿来杀驾。现在，你可知道朕让你带剑进殿的原因了？”
王无言道：“原来如此。只不过，皇上为何如此信任于我？因为我是苏泉的徒弟吗？”
“不完全是。要知道背叛常常是无缘由的，只是他想要那样，信任也会无缘由，只是因为信任。通过那晚，朕不会错看你。”
王无言露出了笑容，被人信任的感觉无疑极好：“王无言今夜会全力保护您的安全。”
“只是今夜吗？”成德皇帝回身看了他一眼，“对于那天朕的问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无言难以直接做出回答，因为娥倾——他要首先说出娥倾的事才行。却未料到成德皇帝冷笑道：“怎么，朕的女儿竟然没有让她的爱慕者为朕效力的魅力吗？”
“皇上……”王无言惊愕地意识到成德皇帝已经得知娥倾还好端端活着的消息，“看来您什么都知道了。天下确实没有皇上不应该知道的事。”
“哼，倒是没有想到娥倾被你救了去，朕还以为她真的淹死了，倘若这样，朕可是错得无法挽回了！”
王无言叹道：“天下也确实没有忍心淹死亲生女儿的父亲。可是，您当时还是那么做了。”没错，王无言明白他是皇帝，皇帝有皇帝的想法、立场、体面和权威。
“她气坏了朕。”成德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经没有了怨怒，“她不是个好女儿，朕要惩罚她。”
“您已经用最严厉的方式惩罚她了。”王无言婉言道，“现在她的心里，满是哀痛，恐怕只有您的关爱能让她得到安慰。父女之间，没有消不了的气，纵然您是皇帝她是公主……”王无言说着忽然感到体内一股气血乱涌，暗暗调息缓冲，那股气血才没有冲出来。不然的话，他可要当着皇帝的面“平白无故”地吐血了。
关于消解父女之间的怨气这一点，成德皇帝自认不需要这年轻人来教，可是这年轻人的语气里满是对娥倾的疼护，令他由不得重视起来。娥倾还活着现下住在齐敏如家里的消息，他也是刚刚得知不久。
“朕有十几个儿女，不算得多，对他们却确实有失关怀。也许朕这些年来真的太过贪图享乐，纵是这两天有所改观，喜欢女人不喜欢儿女的毛病是改不了的。”成德皇帝忽而笑了，“现在，朕还有两个儿女将要出世。娥倾，娥倾这孩子……你很喜欢她吗？”
王无言点头。
“她也属意于你？”
王无言笑了：“据小子看来，是的。”
“嗯。”成德皇帝沉吟不语，像是开始思考什么。
外面的大雨让人弄不清现在的时辰，成德皇帝看看钟表，已是二更三刻了。恰有宫女来夜宵点心和茶汤，成德皇帝大事当头却还很有食欲，自己吃着，还赐食王无言。王无言只喝了茶，口中血腥的气味令他不太好受。
“皇上！”楚公公派来报信的小太监来了。
“进来吧。”
小太监下跪道：“启禀皇上，楚公公到惠王府已经传达了圣旨，现在在宫门外候旨呢。”
成德皇帝问道：“惠王反应如何？”
“惠王跪谢天恩，十分欣喜，还赏了小的们跑腿钱，然后，就传令王府设宴庆祝。”
成德皇帝心道：惠王果然还是这般得意自喜吗？
“你去吧，告诉楚公公，实行计划，倒是不必再来请旨。”所谓计划，便是四更时突袭围攻惠王府。
“遵命。”小太监轻快地飞跑着去了。
成德皇帝这才有点紧张，不愿在龙椅上坐了，在殿门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在此过程中，王无言便凝神打坐，调息运功。
终于，成德皇帝等来了近侍护卫阿三的身影。阿三练的硬功，中气十足地道：“启禀皇上，往复楼苏复一系也已准备妥当，只待御林军行动时，配合行动！苏复请皇上吩咐。”
“好！”成德皇帝这才吃了定心丸般，“朕没什么额外吩咐的，只告诉苏复，大胆去立功！”
“是。”阿三如铁人一般的身形走出了殿门。
王无言此时的惊讶无以言表——苏复不是与惠王勾连在一起的吗，缘何又为皇帝所用？京城盛传的亦是往复楼投靠了惠王，甚至楼主苏复还认了惠王做义父，一方是京城武林中的翘楚魁首，一方是帝都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强强联合，天下哪里还有对手？
王无言迅速在脑中回思自己与苏复的几次见面，忽然从只言片语以及苏复那傲慢自负的神情中找到了端倪……这孩子，终究是心机深重，就算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王无言亦无法直接揣透他的心思。
难道，自己真的是小看或是看错了他？王无言低头沉思着，预测四更之后会发生的种种可能。而这时候，已经三更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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