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香迷西厅客

　　沈空翠看着血流一地的郑元阙，又看看沈柯，无限担忧地叹了口气。沈柯道：“姐姐，我做得不够好吗？”

　　沈空翠道：“你可以不杀死他的。看来，你还是没有足够的定力。”

　　“可他的剑都……”

　　“我说的是你。”沈空翠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换个角度，可以把他的剑击掉。现在，你又杀了个人……你才十三岁，我真怕你这样轻视人命会变坏。”

　　沈柯得意地笑道：“姐夫不是常说吗，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他就是欣赏我这一点狠劲呢。可我知道，我还不够狠，是不是？”

　　沈空翠又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以后，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杀人，除非人要杀你。”

　　沈柯点头：“是！姐姐，这个姐姐怎么处置？”他指的是娥倾。沈空翠愣了半晌方道：“不如我成全了她。”

　　她解开了娥倾的穴让她可以行动，然后拖着她向竹林外走去。娥倾还是说不了话，只能用挣扎问她要做什么。沈空翠道：“送你去西厅，你可以告诉那些宾客，此地不宜久留，有杀人的阴谋。”

　　娥倾愕然。

　　“我这也是为你好，让你见识见识人的本性。”沈空翠又在她哑门穴上施了手法，这一下，足可让她几天发不出声来。

　　娥倾顿觉一阵头晕，几乎昏厥过去。沈空翠看着她，温柔地道：“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你之意。”娥倾跟着她磕磕绊绊地来到西厅外。

　　这里看起来和几天前，没什么两样。

　　她们站在那里，不一会儿一个举止甚有气势的丫鬟走了过来：“沈姑娘。”

　　沈空翠道：“严霜，这个女孩子是我特意挑选来的，虽然是个哑巴，但手脚还算利索，可以帮你们做做事。”

　　丫鬟严霜看了娥倾一样，应道：“是。奴婢会好好教她的。”

　　“西厅里的活，可以多多地交给她。倘若不听话，向我回禀就是。”

　　“遵命。”严霜领着娥倾去了。

　　虽然震惊于这位新婢女的美貌，严霜还是拿出了大姐的派头，准备先来一通教导：“你叫什么名字啊？……哦，差点忘了，你是哑巴。”

　　果真是哑巴么，太可惜了。娥倾站在她的面前，那样子绝不像个婢女，反倒像个小姐。

　　事已至此，不如进西厅看看再说，也许可以碰见陆同。娥倾拿起严霜的手，用食指在她手心上写自己的名字，不料严霜甩手道：“我可不识字！”知道这哑巴婢女竟然会写字，她心里也产生了三分不敢小觑的意思，说道：“听着，这是咱们西厅的规矩：只需要按照主人吩咐的去做事，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问的不要问。这四‘不’，你可记得住？”

　　娥倾点头。

　　“按照沈姑娘的吩咐，我让你管西厅的洒扫如何？”

　　娥倾又点头。

　　严霜打量着她，不知怎么安排她的食宿，沈姑娘跟这哑巴的关系看起来非同一般的样子：“到天黑时，我再安排你的住宿。”

　　娥倾颔首致谢。

　　“在西厅里应事的是红衣和绿衣，要对她们客气。厅里不是你能随便去的地方，知道吗？”严霜领着她走进了西厅的廊檐，指着前面那些花木和空地，“你先扫这里吧，我一会儿来看你做得如何。”

　　娥倾便执了扫帚，走进当院。

　　她没有做过，可也没有什么困难。只是被想进入厅内的急切心情催赶着，有些不安。这座西厅，总有七八间大小，厅后似乎还有客房，从刚走进廊檐她就听到里面传来歌舞之声，又有很多人的笑声和叫声。她太渴望知道这些人到底已怎样。

　　见严霜走远，娥倾便扔下扫帚，轻轻推开一扇门，从门缝中向里望去。只见人影幢幢，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衣冠楚楚的，衣衫不整的，独自酌酒的，三两成群的，而满地铺着红色的地毯，陈设华丽，令人眼花缭乱。厅中有一红衣一绿衣两位蒙着面纱的女子翩翩起舞，并不是人们都在欣赏她们的舞姿，反倒是大部分人都在自顾自玩乐。厅堂太深，从这道门缝她看不到完全的景象。

　　“啪！”突然的一巴掌打在娥倾头上，严霜瞪着大得过分的眼睛斥责道：“就知道你这妮子不安分！我才去了多久，你做什么呢！你说，是我罚你还是沈姑娘罚你？”

　　此时的夕阳照在西厅下，娥倾便看着夕阳光，无法回应她什么。

　　“唉哟。”严霜忽然心念转动，怜爱地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姐姐手重打疼你了。沈姑娘既然这时候派你来这里，那自然你是可以极为妥当的人。想进去见识见识？不到时候呢。你去扫地吧，我送茶水进去。”

　　看到她手中拎着的篮子，娥倾有些奇怪，因为，那看起来像是茶叶盒的铜钵正散发着一种浓厚的香气。是泡茶用的香料吗？现在不是晚饭时间了吗，为什么送香茶？

　　她看着严霜系了条面纱，然后推门走进厅堂。不久，一个中年汉子开门出来了。娥倾纵然不懂武功，可他体格之壮硕，比陆同有过之，也定是个外功好手。他站在门口，四下里盲目地望，然后伸展四肢，长长地出了口气。散漫地走了几步，两手比比划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又回了厅中。

　　娥倾一边慢慢地扫着地，一边凝神细听西厅里面的动静。只听得低低的杯盏相碰之声中，夹杂着声声叹息和低语。更多的还是寂静。

　　很快日沉西山。西厅已不复那天的喧嚣繁华，沉入了完全的静谧。

　　娥倾已等不得。她推开了西厅的门。

　　不远处某个角落，沈空翠与严霜两双眼睛在看着她。丝柔铁利之毒虽妙，十天终究太久，而消息泄露得太快，果真是夜长梦多，她不得不额外加一点好物，今晚，应是可以总账了！

　　西厅这么大，又有几架屏风，却只点着不足以照亮整个厅堂的两三盏灯烛。娥倾看到无数个奇形怪状的影子描绘在地上、墙上。再一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个个的人做着怪异的姿势，或如和尚一样打坐，或如蝙蝠一样倒挂在窗台上，或如虫子一样四肢蜷缩仰躺于地，或一手撑地支起整个身体，这些是静的，而动的呢？有走动的人，佝偻着身躯一丝声音也无，形同鬼魅，还有在地上打滚抓挠的，更有人趴在木椅上入神地研究那上面的细小文字。他们都像是看不到娥倾，空气是凝结一般的死寂，不，还有香，香得人手脚软软的，娥倾想到陆同给她讲述过迷香之类的毒药，心知这香必有古怪。

　　正堂中供奉着佛像，佛像前燃着一束香，娥倾没有多想，把香取出来在灰里碾灭。她知道不止于这些，可一时找不出严霜带来的那盒子里的香料在哪里。

　　这些人行为若此，一定是受了这些怪香的毒害。她冲回去打开了厅堂的门，又去开窗。一边一扇扇地开窗，一边寻找陆同——倘若陆同不在这里，那会去了哪里？别是已经回到染翠轩了……

　　她觉得浑身酥软，只得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呼吸干净的空气。可她哪里知道，这种迷香对付她这样柔弱的人当时即可见效，可对于西厅中的习武之人而言是渐渐侵袭起效，又加上他们痴迷于修炼、寻找秘籍，饮食里也含有丝柔铁利这种慢性奇毒——想要就此让他们好转，根本没有可能。

　　终于，她发现这座厅堂不止一道门，打开角落里一扇小门，她发现还有一座庭院。一些人在这庭院里，他们是在练武，月光刚好能照进这里，一个个鹤势螂形、龙行虎步，只不过样子是有，气势全无，娥倾觉得很滑稽。

　　看来，这里除了沈空翠所说的内功秘籍，还藏有别的奇技秘术。

　　“大叔。”娥倾拦在了一个近似手舞足蹈的长髯客面前，“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她想这样说，只可惜张开嘴用尽全力也没有发出声音。

　　长髯客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继续演练他的神功。

　　“大叔！你们都中毒了，你知不知道？快清醒吧，同大伙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再耽搁恐怕有性命之忧！”娥倾抓住了他的衣袖，在心中这样大喊，并用恳求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长髯客忽然咧嘴一笑，一扬手将娥倾甩了出去：“小丫头不要打扰俺练武。”

　　娥倾爬起来，立即去拦阻另外的人，可每个人对她若非熟视无睹便是叱她走开。她回到厅里，想找笔墨把自己的警语写出来，可笔墨被一个人霸占着不肯给她，那人在桌前专心致志地鬼画符，娥倾完全看不懂，只猜那跟武功有关系。

　　她发现了一个样貌看似还算清醒的男人，带着希望跑过去跟他比比划划表达自己的意思，可这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眼神就像她一丝不挂般，然后，他的手摸向她的胸脯。娥倾退开了。

　　她想哭。

　　她想去找陆同。可她不愿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如果离开，不一定还进得来这里。

　　西厅对面墙上有两张笑脸绽放。沈空翠可以看到娥倾跑来跑去、手足无措的样子，甚至，接下来，西厅里竟着了起火，当然，只是小小的一团。这团火并未引起什么恐慌，只听得一声长啸，一股强劲的掌劲推着一张案几奔向着火处。“嘭！”案几结实平整的木板面将火扑压，一眨眼的功夫火便熄了。沈空翠轻声笑了。

　　严霜道：“这个哑巴倒还聪明，竟想出放火逼他们离开的法子。”可惜那些人根本不能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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