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竹林的眼泪

　　娥倾看着她从近乎癫狂恢复到自控的平静，很快。她看得出沈空翠有很好的自制力。

　　“那么，随你吧。”沈空翠望着染翠轩里那些熟悉的器具摆设，皆是用惯看惯了的，“未来谁何去何从，都有自己的命数。贵胄草民，概莫能外。”

　　娥倾忽然想起她与王无言的约定，想要提及此事，心念一转却又闭口不言。虽然无意，但终究那是自己偷听来的，而且，似乎她也不愿让她知道自己曾出现在那茅舍里。

　　“沈姐姐，来喝杯茶吧。”她请她进来，转身去泡茶，“说起来，你是主我是客。除了那天偶然邂逅，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上天保佑，我从悬崖上掉下去没有摔死，才得有今天的相见。我也不知会在这里待多久，多说说话可好吗？”

　　沈空翠倚门而立，望着竹从上面的天空，叹道：“我早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消息泄露得这么快，我该查一查的。像你这样的外人也知此事，最让我放心的办法也就是杀你灭口了。”

　　娥倾讶异道：“你想要杀我吗？”

　　沈空翠笑了笑：“你看我像是那种杀人魔头吗？更何况，说白了我丝毫不怕消息泄露，我杀人是为报仇，是他们该死。只是，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做事总要考虑全面，你明白吗？”

　　娥倾点头，她自然是在为白良图着想，他一人管理着这么大的菖蒲山庄，庄主文材又新近亡故，他要维持这山庄壮大这山庄，名誉于他至关重要。

　　“他有他的壮志，我有我的夙愿，他助我我助他。知道我最终会用什么法子结束他们吗？”沈空翠喝了口茶，笑了，“我想，除了我，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吧。”

　　娥倾看着她。

　　“放一把火，烧了他们所有人。当然，不能只在西厅一处烧，连山庄的大门也要烧到，这才像是意外。”沈空翠用指甲挑起杯中漂浮的一片茶叶，“菖蒲山庄很大，不怕烧的，就算烧坏了，也可以重建，是不是？”

　　她看着娥倾恐慌不安的眼睛问：“你觉得此计如何？”

　　娥倾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沈空翠继续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待在西厅？虽说是接到喜帖来赴白良图的婚宴，可凭菖蒲山庄的格局，他们岂会不四处游荡，领略风光？”

　　娥倾想到王无言的推测，在心中道：毒，毒。

　　可沈空翠道：“因为他们贪心。白良图不过是拿了一本修炼内功的所谓海外秘籍，刻在西厅的墙壁、桌柜上，做出风雅不俗的样子，那些人何其眼疾手快，认出之后以为捡到至宝，有暗暗诵记抄录的，有当即按照秘籍心法开始修炼的，更有甚者，在西厅内外寻找有无其他便宜，山庄又珍馐美酒地供应着他们吃喝，此等神仙般的日子，他们岂有不安之理？”

　　娥倾怔了半晌道：“他们的酒食里也放有毒药吧？”

　　“没错。”沈空翠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毒药可是十分高明，而且，这些人沉迷于秘籍，就算是有疑心，也察觉不到他们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等到察觉的时候，就离死不远了是吗？”

　　沈空翠掩口轻笑。

　　娥倾不寒而栗：“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做这种大事，总要有人知道才有意思，不然，就算事成也没有多大乐趣。你说是不是？”

　　“可我也许会坏你的事。”

　　“所以我有防备。”沈空翠微微笑着，语气平静。娥倾忽然站了起来，连连后退。

　　“怕什么呀，我又不会杀你，只是想让你安静几天……”沈空翠温柔地诱哄着她，语调懒懒的轻轻的，蛊惑着人，娥倾感到害怕，手忙脚乱“哗啦”一声碰翻了桌上的针线盒，她随手抓起扎满了大小号针的一团白线，向房门跑去。沈空翠不慌不忙，看她跑出了染翠轩才赶了出去。

　　是了，我要到西厅去，告诉大家！娥倾一面用尽全力在竹林里奔跑，一面在脑海中迅速作着主意。那里人多，只要把阴谋揭破，唤醒众人，大家齐心合力一定可以逃出生天，就算是毒，就算那是了不起的奇毒，慢慢也有法可解。

　　——说不定王无言就能解呢！

　　因为昨夜刚刚下过暴雨，竹林里到处都是积水，娥倾不管不顾，踩在水洼上，溅得满身泥水。她不敢回头，怕看到沈空翠脸上那要摆布她的阴毒表情。然而，沈空翠飘逸的身形已经来到她头顶上空，带着一阵香风，她落在了娥倾面前三尺外。

　　娥倾脸色惨白，定了定神，沉声道：“你果真要害我吗？可知往复楼的人正在找我，你要破坏白良图跟往复楼的合作吗？”

　　沈空翠道：“不，我说了，我只是想让你安静几天，比如说让你睡上一觉，醒来后一切安然无恙，不好吗？”

　　“不好！”娥倾又怕又愤，流下了眼泪，“你不过是要凭借武力欺负我，还商量什么？”

　　沈空翠摇摇头：“我是为你好……”

　　娥倾冷笑：“为我好？就是让我明知那么多人将要死去而无动于衷、坐视不管吗？你的那份善良早被你的仇恨压下去了罢！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这样对我，无非是为了挟持陆同，让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你不能明着对我们下手，就只好这样……而且——”娥倾抬头骄傲地笑了，“恐怕你也不是陆同的对手吧！”

　　“哦？说来，陆同去哪里了？”沈空翠逐渐走近她，而她也不断后退，就像一场随性的追逐游戏一样，“他怎么丢下你一个人呢？还真是对菖蒲山庄的形势估计不足呢。”

　　娥倾站在一棵碗口粗的竹子后面，说道：“陆同就在这附近，如果情况危险，只要我喊一声他就会回来。”

　　“是吗？”沈空翠目光环掠竹林，“他真是一个称职的侍卫。只不过，你应该是没有机会喊出声音。”说着，她忽然疾步冲上前，右手作爪直取娥倾的咽喉。

　　“救命——”娥倾喊声戛然中止。沈空翠掐住了她的脖子，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让她当场气绝身亡。

　　沈空翠当然没有打算这么做。她只是紧接着封住了娥倾身上几处大穴，让她动弹不得。然后，她拔去娥倾在挣扎之时刺进了她手臂的绣花针，有血珠冒出来，她冷笑道：“你还真敢下手。”

　　忽然，身后那棵竹子无端折断，向她身上砸下来！

　　沈空翠从容躲开，回身看到来人——一个手持长剑的青衣男子。男子不容迟疑，撒出剑花向沈空翠杀来：“恶女，受死吧！”

　　沈空翠知他是劲敌，只得暂且丢下娥倾，全力相抗。娥倾倒卧在地上，虽然不能言动，却认出了这男子，那日松儿带着她和陆同在紫山游玩，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他坐在那里歇息，他们以为是游人，可奇怪的是他神色有些惶惶。他不是说下山吗，怎么回来了？

　　青衣男子剑术师出名门，轻灵之处比女子剑法有过之，而其疾狠之时宛如流星飞石，他似是决意要制服对方。沈空翠隐约认出此人面孔，没错，当时在西厅暗中窥伺时，她曾见过这张脸，纵使平庸如斯。

　　“郑元阙！”沈空翠喊出了他的名字，“你为何要与我为敌？”

　　这一问是试探，答案没有她的意料：“我曾见过你，白良图的新夫人！你们哄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那秘籍必然有诈，可恨愚人太多，不听我劝！”

　　“有诈，有什么诈？”沈空翠忽然伸手截获一片坠落半空的竹叶，微微卷起，放在唇间轻轻吹响了一下。

　　“自然是你们菖蒲山庄的阴谋诡计，郑某虽还不能知晓，但料想后果只有一个‘坏’字！对待这样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女子，你也没有客气……”他看了地上的娥倾一眼，觉得自己的赶回是正确的、及时的、值得的。

　　“呼”，郑元阙的剑架在了沈空翠的脖子上，他笑道：“我本来是不跟女人动手的，尤其你又这样貌美，可你不该伤害这个女人……”他这一句话没有说完。

　　郑元阙轰然倒地。

　　对他发出致命暗袭的是沈空翠的幼弟沈柯，那个伶牙俐齿的顽皮少年。先前，他还舍不得杀死一只鸟，此刻却将正经的杀人暗器铁蒺藜打进了一个人的后心。他是听到姐姐吹响竹叶而赶来的。

　　竹林中顿时一片寂静。沈柯走了过来，语气平静地道：“对我姐姐不利的人，该死。”

　　郑元阙命悬一线，努力爬到了娥倾身边，说道：“姑娘，对不起，没……没能救你。”他眼中落下泪来。

　　娥倾不能说话，向他眨了眨眼睛。她想表露出笑意，可泪水涌了出来。

　　“你千万……不要死，你这么美……要活着才好……”朦胧的视线中，郑元阙将身边这女子看得如同天边的云，“我回来……我不能只顾自己活命……愧对友人……”然后，他断了气。

　　他的眼角，仍然挂着泪水。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为自己回来之前千百回的思量报以的叹息。在察觉到情形不简单之后，他完全可以头也不回一径离去，而且就算他回头，也未必能挽回局面，只因他仅仅是个平凡的人——而事实上，他也真的没有做成什么。

　　娥倾努力睁大了眼睛，在心中呼喊着……但见林中飘着一片片翠绿的竹叶，犹如宛转忧伤的竹林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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