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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相与问不停


  他的手指在她肋骨伤处周围轻轻蹭摩推揉,因为已经淤肿,不得不加大力度,接着范围扩大到整个脊背,他找的是穴位,在那些穴位上搓摩,娥倾咬着手指忍痛。最后,他的手来到了她的侧腰进行掐摩。娥倾觉得好痒,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要笑。

  于是他的手微微松了一下。

  她不再想笑,变乖了。

  再触到她的腰,他的手有瞬间的迟滞,因这截纤腰予他的感觉有一种强烈的刺激,软的,柔的,弧度微妙,而且鲜活,在他指下是会微微蠕动的,慵懒如一只半醒不醒的幼兽。只是太凉。他下意识地要传递自己手的温暖给她。

  可这时,娥倾抬起了头,满脸是压抑着的笑意的光芒,素手推着他的手腕:“这样治法,我受不了。”

  “嗯。”王无言放开了手,起身,“今天这样已经可以了。”

  被酒洒湿的衣服果然已经干了,娥倾懒懒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好?”

  “要痊愈,至少半个月。”他背对着床,不去看她。忽然听她叹了口气。

  王无言猜她是因为她的“朋友”迟迟不来而愁闷。娥倾道:“这样的天气,好像上天在杀人一样。”

  砰!从前无法想象的巨响此时在天空炸了开来,那雷声不是打雷,是天要爆炸,飞溅出天河里的水倾泻直下。这由不得娥倾不怕,伸手抓住了王无言的衣襟。

  王无言慢慢退回,坐在床沿。

  “很怕打雷吗?”

  “不,只是怕死。”娥倾微笑,“我怕被雷劈死。”

  “是好事。很多人做某些事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下雨天会不会被雷劈死。”

  “这不像是夸奖。”她笑着掩住了眼睛,“在我记忆里,这是我第二次碰上需要这么久才能恢复的伤病。”

  王无言在心中说:第一次,那也是我,我给你诊治的。

  “你说,沈姑娘会用什么办法杀那么多人?”娥倾问,以她现有的想象力,想不到那种情形。

  “毒。”王无言给出了自己的结论,“对付那么多人,单凭沈空翠和白良图是不够的,就算他们还有心腹助手,为了避免弄出大动静,她也会选择用毒。”事实上,他曾经看过她用毒,自己还险些着了道。

  娥倾想到那些人宴饮的情景:“莫非会在他们的饮食里放毒?”

  王无言叹道:“这是最常用的法子,可也最笨,那些人中也有可称高手的,不会觉察不出其中的异样。”

  娥倾怔怔想着什么,没有说话。

  闪电再次照亮了屋子,王无言回头,恰看到娥倾垂着眼帘,那细秀的睫毛下分明是泪水在涌动。“沈姑娘为什么说那些人都该死?一定是他们做了坏事,沈姑娘吃了很大的苦。”

  具体的情节,王无言不会告诉她。那是沈空翠一生无法消弭的伤痛和屈辱。反过来,对于娥倾,他有很多问题不明白,可也没有想要询问。蜗居此处,与世隔绝,就没有心思也不应该去过问外面的事。

  今晚,他破了约定的戒律,亦无悔无愧。能够让这女子免除风雨之苦,安卧于榻,就在身边,心中的慰藉和坦然,不是拿毁诺破戒这种说法可以压制的。

  “你知道吗,我也曾经害死过人。”她想到了文材以及霍连的后母,这两个人的死,无论如何都跟她有关系。

  王无言却轻声笑了:“哦,你是怎么害死人的?”

  娥倾诧异地看着他,明明她在说一个很严肃很沉重的问题,他却能回应以轻描淡写的笑。她有点生气,可他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在说:像你,也会害死人?那怎么可能?

  她说出了经过。

  他听完,良久结论道:“不能怪你。”接着又说:“不过,你是公主,皇帝的女儿,手里掌控着生杀予夺之权。”

  这话并无错处,娥倾无法辩驳,可分明从中感到他的一丝不忿,她亦不快:“是啊,我是公主,皇帝的女儿,可现在掌握我生死的人好像是你。”

  王无言道:“是上天掌握你的生死,只不过恰巧由我顺应天意。”

  “天意是什么,如果天意要我生,为什么之前让我从山崖上的洞里掉下来?”

  “山崖上的洞?”

  “是的,不该那么凑巧,像是有人凿穿的,行人若是不注意,就会失脚跌下。”娥倾想到了松儿,现在松儿和自己都还好好地活着,这是最好的结果了,“那么,又是谁掌握着你的生死?”

  “没有谁。我命由我。”

  “不是沈姑娘?”

  “不,”他非常肯定地道,“是我自己。”

  “所以,对于沈姑娘要做的事,你不会自缚了手脚不闻不问。”

  “可我怎么过问这件事?”

  娥倾想了一想,笑道:“这是你心知肚明的事,为什么问我。”

  他沉默。

  “你杀过人吗?”

  “杀过。”

  “很多吗?”

  “……不算很多。”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不杀他们,因为他们而死的人不会瞑目。”

  娥倾看见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又问:“你的家在哪里呢?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不想家吗?”

  王无言回头看着她:“问题太多了。”

  娥倾笑道:“真羡慕你,还有那只鸟儿。”

  “你是天子之女,野夫山鸟也值得你羡慕么。”

  “你至少有安身之所,鸟儿至少可以飞。”娥倾忽然自嘲地笑了,“不过我既是公主,天下又莫非王土,那么处处都是我的家了。”

  王无言道:“可我仍希望有一天回到京城去。”

  “回京城?”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娥倾却精神很好,很有说话的兴致。

  “好香,你在做饭么?”她闻到了汤菜的香气。

  王无言去了隔断后面。很简陋的锅灶——如果那称得上锅灶的话,只不过是几块石头垒成的灶,木柴在里面烧着,火苗已熄,只有红红的木炭躺在灶底,灶上搁着一只陶罐。他把陶罐捧起,把里面煲好的汤倒进碗里。娥倾耐不住又馋又饿,跟了过来。只是伤痛在身,不敢乱动,就那么傻傻地站在一边,看他盛好了一碗醇香四溢的汤。

  “你这里还不错,什么都有。”她笑。

  “当然。”他一点也不谦虚。

  “到这里来。”黑暗中,王无言端着汤碗,带着娥倾,来到书桌旁。桌上的诸物已经蒙上了一块布。

  娥倾坐在凳子上,虎视眈眈地说:“就只有一碗?”

  “你忘了,我要七天绝食。”

  娥倾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客气,连汤带肉吃了个干净。味道没有让她失望,十分可口,以至于她都不记得活了这些年到底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然后才来得及问:“这是什么肉,味道很不一样。”王无言迟疑了一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娥倾笑道:“难道你割了腿上的肉?”

  “你怎么知道?”

  娥倾倏然变色:“你,你……”可看他两腿,完全没有迹象。

  “是蛇肉。”王无言微笑地看着她,“雨前,正好有一条蛇钻进屋子里。”

  娥倾闻听,更是了不得,忙捂住了嘴一副想吐的样子,可肠胃对这顿美食渴望已久,岂有还回去之理。

  王无言放声大笑。

  他站在那里,笑的样子非常好看。

  等他笑完,娥倾忽然说道:“一个人住在这里,很苦是不是?”

  王无言一怔。

  沈空翠问他是否寂寞,他能笑言否定,眼前的女子这样一问,竟觉得是问到了他的心底。他摇摇头,说道:“还有飞飞。”

  “那只鸟儿。”娥倾笑了,“那只鸟儿倒是有趣。”她手指摸着颈上戴着的金项圈。细想起来,好像是这只鸟儿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为了不让她压到后背上的伤,王无言找出这屋中所有可能的物事,给娥倾安置了一个舒适的被窝。娥倾心中满足,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做这一切,然后,他说:“睡吧,睡了伤才能好得快些。”

  “你呢?”

  “我坐在那里就可。”他指的是书桌前的凳子。

  “你陪着我。”蓝色的闪电照亮了她美丽的脸,显得有些诡异,接着雷声又起。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这对我是一种折磨。”

  娥倾不懂,以为他只是怕倦,恳求地看着他。

  王无言叹道:“好,你睡吧,我陪着你。”

  闭上了眼睛,又复睁开:“如果陆同来了,一定要叫醒我。”

  “这种天气……”

  “那可说不定。”娥倾很有自信,“陆同来了之后,我是不是可以从你说的那个西窗离开这里?”

  王无言点头。

  “好,多谢。”她心满意足微笑合上了眼睛。

  身为公主,即便是落难,这一天多下来,她说了不知多少个“谢”,这不是也很难得吗?他看着她因睡意袭上而娇媚娴静的脸,心中变得十分轻柔。雨声喧哗,夜色浓重,她的青丝愈显飘逸,面容愈发玉白,他竟忽然觉得,这一刻情景,似曾相识,似曾经历。

  “唔……”

  王无言抬头一看,睡梦中的娥倾紧皱眉头,嘴角流出血来。

  这……他骇然,用手指抹去这道血,紧接着又有鲜血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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