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做贼的灰鸟

　　一脉青山在薄雾中渐渐显现，好似远离尘世多年的文士刚从午睡中苏醒一般，两分迷茫七分端秀，一分遗世独立的漠然。走得近了，在那些不知长了几十几百年的老树边驰过时，才感到此山竟是这样大气地宁谧而神秘着。连头顶的一枝片叶都可遮天蔽日，更何况整座山呢！

　　“一点紫色也没有，为什么叫做紫山？”娥倾微笑着下了马，奔向路边那开着点点野花的茂密草丛。草地尽头，恰好接着蜿蜒的小路，一棵盘绕着藤萝的枯树伫立在这个交汇点。陆同早在枯树旁等着她了。

　　娥倾手里拈着一片狭长的草叶：“你看，这是不是菖蒲？”

　　陆同讷笑道：“卑职不认得。”

　　“这应该就是菖蒲。看来，菖蒲山庄就在这里。”娥倾把草叶系在马鬃上，打了个好看的松结，“陆哥，你又忘了我们说好的话了。”

　　他们早就约定，到紫山菖蒲山庄之后，娥倾的身份是--文娥倾，再没有本来的身份，受文材临终之托前来接任庄主。

　　“是，我会牢记姑娘的叮嘱。”

　　一只山鸟忽然扑棱棱飞来，停在他们旁边的那棵枯树上。由于枯树在雨打风吹下几乎只剩下一截树干，山鸟停在树干之巅，凌空傲立，在娥倾的仰望里，倒颇有几分霸气。

　　这鸟儿外形并不起眼，浅棕的羽毛间杂少量的灰白色，爪子和喙都是黄色，算不上漂亮。陆同见娥倾看得入迷，说道：“我抓来给你玩。”

　　娥倾开心地点头。她在皇宫里所见的鸟儿都是养在笼子里，羽毛华丽、体型饱满，能发出悦耳的鸣啭，枯树上这只鸟，不仅不漂亮，羽毛还乱糟糟的，好像刚刚和别的鸟儿打过架。

　　“不用了！”娥倾忽然阻止了陆同，“一只鸟而已，不值得你费周章。”

　　陆同忙收回已经使出的招式，落在原地，那鸟儿已被惊飞，钻进了大树间。

　　“这点小事，我还不放在眼里，姑娘不必担忧。”陆同知道娥倾是怕他因为不必要的事情发生意外。

　　“不，我怕万一。因为我的笨拙，害江繁落得那样子，你再有什么闪失……我实在太对不起……我一个人也会很害怕。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除了文材遗赠于我的翡翠玉牌，就是你了。”娥倾说到这里忽然笑了，望着远近的树木和荒草，山脉和薄雾，“惶惶不安的感觉真不好受呢，来到这里我才觉得脚踏在了实地，这天地对我们来说还是平静且美丽的，就像自己也变成了隐士一样。”

　　陆同道：“姑娘心思太细了。”

　　“说来你可别笑，我好像能体会到介之推走进绵山决定隐居时的那种心情，如释重负，无欲无求，只想平淡地度过余生。”

　　“姑娘，这个比方可不太妙！”

　　娥倾笑道：“等到看到菖蒲山庄的那一刻，我估计就会有过寒食节的那种感觉了，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只不过不是饿的，是愁的。”

　　陆同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忧愁，我虽成了残废人，但自信还可以为公主分忧解难，而且，说不定再过些时日，江繁治好了自己的病，也赶了过来。”

　　娥倾点点头，忽然说道：“那只鸟又飞回来了。”果然，好像壮着胆子挑衅似的，那只灰鸟在林间盘旋了一圈又出现在枯树顶上。“它一定是经常碰到人，和人相处很久了，所以才这么大胆。”

　　两人骑马继续赶路，忽然娥倾感到身后掠过一道风，回头一看，陆同腾身半空直冲向那只灰鸟，灰鸟这下似乎没有估计到后果，反应太过迟钝，被陆同一把攥住了脖子。

　　“姑娘！”陆同笑着把灰鸟擎在手里，“这鸟胆子着实亲人，竟不挣扎。”小心翼翼放在娥倾手上，娥倾一手握着鸟腹一手按着鸟背，它果然不作抗争，只转动着黑色的小眼睛，好奇地望着两个人。过了好一会，彼此熟悉了，娥倾让灰鸟站在她手腕子上，虽然隔着衣袖，但鸟爪子还是抓得她有些痛。

　　“铮、铮……”灰鸟竟伸着头去啄娥倾颈上戴的金项圈，很感兴趣的样子。娥倾便摘下项圈，放在马头上，灰鸟便站上去，两只爪子牢牢地钳住项圈。“陆哥，你看它，好像被人驯养过一样。会不会是菖蒲山庄的人养的鸟儿？”

　　“有可能。”陆同扬扬马鞭指向前方，“不远了，你看前面有个石碑，上面刻着‘菖蒲山庄’四个字。”

　　娥倾展眉望去，只见前方稍高的山路上杂草簇拥掩映着一块大理石，上面雕刻着四个暗红的大字和两行看不清的小字，果然是“菖蒲山庄”。不知怎么，感觉有点紧张，心砰砰地跳了起来，虽然她期待了这个地方那么久。

　　“哎……”灰鸟忽然扇动翅膀飞起来，把娥倾吓了一跳，待要伸手去抓却已不及。陆同道：“有人来了！”娥倾知道他可以听见人来的动静，但她却看不到人来的踪影，想必就在那树间石后。灰鸟如箭一般投入林中，娥倾闷闷不乐地道：“它把我的项圈带走了。”

　　“姑娘放心，咱们只管问来人要。”陆同断定来的这两个人就是灰鸟的主人。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出现在石碑边，一身利落的装束，两只大眼睛透着机灵地明亮，边拍着手边嘲笑道：“真不知廉耻，男女同乘一匹马，还偷抓人家的鸟儿！”

　　“你这小厮胡说什么！”陆同声如闷雷，直接从马上纵跃至男孩面前，男孩不慌不忙倒退了一步，倒还端得住架子：“你想以大欺小？难道我说错了？”

　　娥倾在马上道：“事先我们以为那是只普通的山鸟，并不知道它是有主的，所以我们不是偷，只是抓；马车在这种山道上行走很困难，只有骑马，而我又不会骑马，如果不跟陆哥同乘一匹，没有办法赶路，难道这也有问题吗？”

　　陆同瞪着那小男孩，他若敢再胡说一句，他就把他扔出去。小男孩也知好歹，另找话头道：“你们是什么人，上山干什么？”

　　陆同道：“这用不着告诉你，找你们山庄里说得着话的人来，迎接我家姑娘！”

　　小男孩一听咧起了嘴：“哟，哟，好大的气派！”

　　陆同伸出一只大手拧住他的耳朵：“你那只鸟做了贼，叼走了我家姑娘的项圈，你最好赶紧把它叫回来，还给我家姑娘。”

　　“你赖人！”小男孩撇嘴跺脚，回头向后面喊道：“姐姐快来，这个人只有一只手一只眼，却凶得很，蛮不讲理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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