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灰鸟的命运
那女子乍一出现的时候，娥倾便顿时感到自己的容貌太过冷清，衣着太过素淡，好像所有的光辉都被她夺了去。不，是所有的光辉都聚集在她身上。苍翠或新绿的树以及嶙峋或柔润的山石做了她的背景，于是黛眉朱唇愈显鲜妍娇媚，白襦朱裙更加明艳耀目。她款款走来，那一种旁若无人的仪态万方更叫人疑为见到了花仙山怪。
连陆同都看得一时忘记了说话。
“姐姐，就是这个人，他拧我的耳朵呢，你要教训教训他！”小男孩闪在了美丽女子的身边。
美丽女子没有理会他，反而向陆同微微微笑，好像完全不在意他肢体残缺的怪模样：“侠士，你方才所说的鸟，不是我们的，只不过平日里偶尔会看到它飞过。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就是在找它。劣弟年幼无知，冲撞之处，还望不要见怪……”
陆同红了脸道：“无妨，其实是在下鲁莽了。”
女子略微点头：“若无别事，便告辞了。”转身时不经意地望了远处的娥倾一眼——此时的娥倾早已看她看出了神，便如来时那样徐步款款离开了。
“请留步！”陆同没忘记正事，“敢问姑娘可是菖蒲山庄的人？”
女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那男孩道：“关你什么事！”
陆同大声冷笑：“原来菖蒲山庄是这样的待客之道，文庄主地下有知的话，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男孩好奇地道：“你认识我们文庄主？”
“叫白良图下山来，你们文庄主生前邀请的贵客到了！”
女子停住了脚步，缓缓回头，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你也什么都别问，你们若要上山，只管自己上山。若不上山，前面半里处就有一个茅屋，可供住宿。”
小男孩直冲陆同吐舌头：“听见了没？我们要去找那只鸟，才没工夫跟你玩呢。”
陆同大声道：“多谢告知。”他走回娥倾身边，牵住了马缰绳：“姑娘，咱们走吧。”
娥倾笑道：“看起来菖蒲山庄有趣得很，那儿也一定很美，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得有什么样的华屋庭园来配她。”
陆同道：“这山庄恐怕事情也不少。”
“除了总管叫做白良图，其他的事情我们一无所知。倘若他们不信我的话，不知道这枚翡翠令牌有没有用。”娥倾从衣领里牵出当初文材交付她的那块翡翠，为了安全她一直挂在颈上放在衣领里，沉甸甸的也着实累赘。整个看起来颜色是柔和的翠绿点缀些许的白，有的部位如冰一般格外透亮。若非玉料上好，品成年代已久，决不至于这般润泽剔透。正面雕刻着花纹，中心刻着一个“文”字，反面是光滑的。也许，就是这个“文”字令她时常退缩的心生出勇气和决心。终究这也是母亲的姓，终究这件事于她在血缘上有细微的那么一丝联系。
陆同牵着马走在前面，娥倾坐在马背上闭上了眼睛，开始构思自己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午后阳光格外明媚，在山路上穿行，时而清凉的树荫遮住了她，时而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这种惬意，甚至弥漫在空气里的湿润气息，都远不同于游览御花园。至于逃亡的那些日子，她更多的是咬着嘴唇忍受种种辛苦和委屈，日月雨露她只来得及感叹，来不及欣赏——以至于才过去了没多久，她对这段日子只有一个总体的感受，那些细致的、切肤的体验，也许在之前不安定的睡梦中就已忘掉了。
“姑娘，你看！”
娥倾猛然睁开眼睛，一瞬间的目眩之后，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山崖上，悠悠飘浮的白云下，一座阔大庄严的宅院茕茕孑立。与这座山崖隔谷相望的是一座更高的山峰，做着它们背景的，是几道绵延起伏的山峦。如此，那座宅院的地势虽然险要，却又相当隐蔽，若不是一步步走上这条山道，转过几座山峰，进了这个隘口，谁也不相信在这天险之地会有这么一座鬼斧神工的建筑。
这，竟然是文材的手笔。竟然不是他的兄长文炫的。
“天下都以为皇宫是最豪华最奢侈的宅院，竟是错的，单是看此处一座菖蒲山庄，就可以知道处处皆有奇观。相比起来，还是这里更觉贵气。”
陆同却道：“天下无处可与皇宫相比，贵气还需稳占鳌头的霸气，这菖蒲山庄虽然了不起，可一味追求奇险，就有些小家子气了。”
娥倾叹道：“你说的对。只不过，父皇缺的便是霸气。”
从这里到菖蒲山庄，要向东走，走完几十级台阶之后，向北转，上一百二十级台阶，如此便到了山庄所在的山崖上。崖上有大片的草地花圃和树林，菖蒲山庄就藏在这些植物的后面。可谓曲径通幽了。
大约是很少有人到这里来，娥倾和陆同把马拴在台阶下，徒步前行，一路都未遇到把守或传信的庄丁。但那干干净净的台阶分明又是刚刚打扫过。要向北转弯时，忽然发现台阶上坐着一人，正是刚才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着什么，怀里抱着那只逃跑的灰鸟，拨弄着它的翅膀，旁边还放着一把亮闪闪的小刀。仿佛是在寻找下刀的地方。
娥倾道：“你在做什么？”
男孩吃了一惊，猛抬头见是“老熟人”，笑嘻嘻地道：“你们走得还挺快。”
娥倾又问：“你要杀这只鸟？”
陆同道：“我家姑娘的金项圈在哪儿呢？”
“什么金项圈，你一个大人可不能讹诈我一个小孩。根本没见着！”男孩站了起来，把灰鸟的一双翅膀都拢在右手中，左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给你们让路，请吧。”
娥倾道：“你别杀这只鸟。”
男孩面有难色：“我也不想杀，可姐姐让我结果了它。她说这是只有心眼的坏鸟，留着早晚出事。”
娥倾惊讶极了：“坏鸟？它吃人么？”
男孩摇头。
“这种鸟很多，会啄坏紫山的树木？”
“这种灰鸟，我只见过一只。”
“它传播恶疾？”
“没有，我们这儿的人都很健康。”
“那它怎么是坏鸟了，何况还是有主人的，你一定认识它的主人吧？”娥倾恳求地道，“别杀它，请你放生吧，项圈我也不要了，谁捡着算是谁的。”
“我知道，这鸟的主人是坏人……”男孩很为难地搔着后脑勺，“不过，我想可以剪断它的翅膀让它不能飞远，这不就不能做坏事了吗！”
娥倾道：“那它也会饿死的。”
说来，灰鸟好像自己处境不妙，虽然被束缚了翅膀，却极力挣扎嘶鸣，爪子和喙都不闲着，企图攻击男孩的手。
陆同笑道：“小子，欺负话都不会说的鸟，可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娥倾上前去要：“给我吧。它这次知道怕了，一定再不敢来了，你姐姐不会发现它的，你就当已经杀死了它。”
男孩拎着灰鸟，跳下了台阶，回头笑哈哈地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下山把它放走，它飞得远远的不就行了吗？”
娥倾望了几近力竭的灰鸟一眼，想起方才它还昂首挺胸威风无比的傲立，心中不免怜惜，却笑道：“那你快去吧，咱们还会再见的。”
原来这是一座幽静、随性如同乡野人家的宅院。菖蒲山庄的牌匾下，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站有一个身着蓝衫的应门人，满身的书卷气令陆同不免惊诧，更奇怪的是他在门下缓缓地踱来踱去，仿佛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娥倾向门内望去，高大的照壁前面满是花花草草，隐约可见到许多人嘈杂的笑语声传来。
其时已近日落。
陆同拱手道：“烦请兄台通报白总管，文庄主生前约请的客人在门外等候。”
应门人忽然转过头来，文秀的凤目打量了陆同和娥倾几眼，说道：“想必两位是从舞城来的了？”
“正是。”
应门人躬身：“贵客远道而来，白良图有失迎迓，还望恕罪！请入庄内说话。”
陆同道：“原来你就是白良图，失敬。白总管，在下陆同，这位是我家姑娘，姓文，文娥倾。”娥倾学着陆同样子抱拳道：“白总管，你好。”
“姓文……”面如冠玉的白良图脸色稍有变化，喃喃自语了两句，忙又笑道：“两位请随我来。”
娥倾很奇怪为什么偌大一个宅院连个护院庄丁都难见到，随着白良图向院内走，可听见那阵笑语声越来越近，大致是在西面，白良图带着他们向东北方向的角门走去。进了门，是一片四四方方的院子，除了精致的几间房屋，余下的便是花木和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塘里许多金鱼。
娥倾在刚进角门之时，忽然瞥见一队人鱼贯向西而行，这些人有男有女，皆是下人打扮，每个人手里不是端着美酒佳肴，便是捧着食盒水盆。她明白，这大约是西厅在待客，而此时恰好是晚饭时间。
看样子客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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