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公主与泼妇

　　“别哭了，别看了。我们在门口，等你妈妈回来……”娥倾说着，牵着霍连的手走出怪影幢幢的厅堂。灯火阑珊的长街上，出现一个妇人身影，有轻轻的风吹拂她的衣衫，妇人身姿妖娆、从容自在地走过来。

　　霍连乍见这个身影，下意识地想向娥倾身后躲藏。可怜的孩子，定是吓惨了。妇人臂上挎着一只竹篮，满满地不知装着什么东西，边走还边哼着歌儿，想来是满载而归的快乐。

　　“连儿！”妇人一把拉过愣怔走来的霍连，“在这儿干什么呢，店里这么静，没客人吗？”

　　“妈妈。”霍连大喘几口气，便嚎啕大哭起来，“爹爹……爹爹……”

　　“怎么了？”妇人警惕地瞥了娥倾一眼。娥倾道：“夫人，你的丈夫——”

　　啪！妇人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这狐狸精，把孩儿他爹怎么了！”娥倾被打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脸上火辣辣地疼。

　　“妈妈，别打这个姐姐……”霍连抱住了妇人的腿，“爹爹被坏人杀死了！小辛哥，小三哥，都死了，都死了……”

　　“胡说！”妇人拽开他，向店内走去，顺手将娥倾一把推倒，虽然也是女子，可她好大的手劲，娥倾扑倒在地上，膝盖和手肘蹭着地面，一阵热辣辣的疼。

　　过了好一会儿，堂中传来妇人呼天抢地的哭声，跟着霍连也呜咽起来。娥倾站起来，想要跟她说明情况，不想刚走到门里，那妇人便眼中扎进钉似的冲过来，攥住她的肩膀又打！娥倾惊怒道：“为什么打我，是我杀了他们吗！”

　　“你这个狐狸精，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妇人不由分说撒起泼来，对娥倾又掐又拧又捶又撕，“迷惑了我男人，勾引来强盗，抢走我家的银子，天呀，你这个骚狐狸精，我跟你拼了！”

　　娥倾毫无还手之力，她只想逃。挨了好多下，才终于撤开身子，看身上衣服，被撕了好多口子，皮肤上也有渗血的伤痕。妇人好像疯了，伸手去摘她头上的钗环：“狐狸精，赔我的家当！”

　　娥倾一阵头脑发懵，反倒任她摘取，冷笑道：“你何不去看看账房里可曾少了一文钱？”

　　妇人听说，愣了一愣，奔到自己的卧室一阵翻箱倒柜，又奔到账房里一阵哐当乱响，终于发现原来强盗没有抢走她的银子。“哈哈哈……”传来她有意压低却仍然响亮的笑声。小男孩霍连跪在父亲的尸体边默默流着泪，娥倾见了，心中好生伤感，不止是为了他的伤心，更为了他有这样一个泼辣又势利的妈妈。

　　娥倾向账房内道：“人死为大，你还是尽快为霍老板他们安排后事吧。至于杀人凶手，已经得到报应。”她走进去，取自己的包袱，要离开这个恐怖之后又令她非常不愉快的地方。

　　只见妇人慌忙把什么东西往箱子里一藏，娥倾立刻明白那是自己装满了首饰的包袱。

　　“是吗？”妇人收敛了笑意，把脸一挤，做出悲痛欲绝的表情来，“天杀的强盗，我要报官！孩儿他爹哟……”她一边哭一边推着娥倾走出账房。

　　娥倾道：“我要走了，得拿上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妇人眼睛睁得老大。

　　“蓝缎的包袱，里面装的是首饰，就在那箱子里。”娥倾向那箱子一指，“你去忙吧，我不打扰了……霍连哭得好伤心。”

　　妇人拦在箱子前，恶声恶气地道：“你这个狐狸精还真是眼浅哪，这里的一桌一凳都是我跟我男人开店挣的家当，说是你的，放屁！我告诉你，你趁早走，不然的话拉你去见官！”

　　娥倾道：“那是我的东西，你想昧下。”

　　“胡说！脸皮还真是厚，干脆明抢算了，不要脸的小狐狸精！”

　　“我不是狐狸精。”娥倾缓缓地说，“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给你一件，也算是对霍老板的谢意了。他人很好，你和他真的不太像。”

　　“不行！”妇人暴躁地跳脚，“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拿耳刮子把你扇出去。我一个死了男人的妇道人家，还怕什么！”

　　娥倾闻言走出了账房，到门口去等候陆同的到来。他来了，就可以帮她要回包袱。

　　这时候，杏花酒家门外三三两两出现了围观的街坊，他们心想刚才敢情是闹大发了，都这个时辰了，还一通丁零哐啷，虽说老霍的婆娘是个母老虎，但像今晚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少见的。又见出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站在那里，越发疑惑——哪来这么个人物？

　　光照浅淡的月亮升在了街心天空，有人心想，那姑娘莫非是个花妖狐仙吧？老实的街坊们最终没有来管闲事，不一会儿便各回各的家。

　　娥倾抚摸着手臂上的伤痕望见那惨淡的弯月，想起在排云殿的安逸生活，也更思念起母亲。那个养育她、照顾她并冷淡她的女人，世上唯一，已然逝去，再也不得相见，再也不能相伴。自从得知她的遗愿是将不知从何渠道弄来的父皇的玉玺送给平远侯文炫，娥倾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她。回想过去十余年的种种，她更是得到这么一个结论：母亲活得不幸福。

　　母亲也没有在乎过她的幸福，父皇从来忘记她的存在。惠王大概不会允许曾经携带玉玺逃亡的这位公主回皇宫，而她自己，也没有一分想要回去的念头。至于文炫谋反，那是勤勉而好权的惠王不曾放松亦不会懈怠的心腹事。她想：用不到我担心。

　　既然已经在这里，既然经历了那么多事——从此她要走上没有父母尊崇身份荫蔽、并忘记自己身份的道路，去真正做一些她可以做的有意义的事。

　　“姐姐，给你。”霍连竟然抱着那只包袱，悄悄走了来塞给她。

　　娥倾接在手里，望向酒楼门口，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是个男子汉，你爹爹在九泉之下会为你骄傲的。”

　　“连儿，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去！”堂内传来妇人的呵斥声。

　　霍连低声道：“姐姐你快走吧，别让我妈妈看见。我要去买棺材……”

　　娥倾忙从包袱里取出一只小盒子揣在他怀里：“这是一颗珍珠，可以换银子用。去吧。”霍连正要走，忽然妇人大步迈过来：“好啊，学会偷自己家东西给外人了！”一手拉住娥倾，一手揪住霍连的耳朵。

　　“你骗人，这不是我们家的东西！”霍连倔强地掰她的手。妇人听了，方才还面色喜悦的一张脸气得发青：“敢顶嘴，你这个败家子！你爹死了，咱们孤儿寡母还剩什么好处？！看我不打死你！”顺手抄起门闩往霍连屁股上猛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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