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以绝食抗争

　　这顿早餐比昨天的晚餐还要丰盛，偌大一只桌子，煎炒烹炸炖蒸几十个盘盏，两个安静侍立的丫鬟，只为娥倾公主一人。吃的远不及剩的多，享用的时间远不及收拾的时间长。更令她无可奈何的是，平远侯府的人似乎将她当成了一只需要大量食物来填塞的猪：时间不到正午，便又是一大桌子佳肴；好容易撤去，天色迟暮时又摆了一桌。

　　而且，这一天下来，她没有再见到其他人。和气的文夫人没有来，古怪的文小镜也没有来，只有两个无趣的丫鬟形影不离地陪着她，不许她出门，不许她站在雪地里。设若不是她们说起，她还真的不知道这住处竟因她的到来改了名字：凤栖馆。凤栖馆的大门外，站着两个应门的家丁，实际是看守。

　　这是软禁。娥倾公主不吃这套，一桌奢侈的晚餐她只看了一眼，便我行我素缓缓步出房门，到了大门，不理会看守的阻拦，仍旧往前走，谁知看守胆子大到竟不撤下，冰冷的枪杆真的就拦住了她。

　　地上早已白了，小雪虽小然而持久，雪地上印下娥倾的足印。她不肯回房里去。

　　她知道自己被软禁和监视是文炫的命令。可是，她至少要见见陆同。

　　仍然不被允许。

　　她没有办法。文炫这样在战场上打过硬仗的人，以软禁作为强硬的手段，必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是公主又能如何，凤栖馆只要栖下了这只凤凰，就再也飞不起了。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人的文炫，又岂会在意那点远到不能再远的血亲！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她想，或许自己可以就这样跟他耗下去，看谁更有耐性。又想，陆同现在怎样了？是不是也已经被文炫束缚不能行动？

　　第二天早上，娥倾开始绝食。

　　外面仍然下着雪，她就坐在窗前看书写字，如同在排云殿无数个平静无事的日子那样。丫鬟无论如何劝说，她只当听不到，一声不应。

　　这样地水米不进，次日清晨她便昏倒了。

　　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双手摸在愈发单薄的身躯上，好像自己如一缕气息那样纤细。窗外那是雪还在下吗，微妙的窸窸窣窣声，偶尔还有一两声雀儿的鸣叫。

　　娥倾痛恨自己的不争气，仿佛看到文炫得意的笑脸：公主，想通了没有，木盒子在哪里呀？

　　她面红耳赤。实际上，文炫并没有来看她，也更没有其他人来，仿佛没有人知道公主在绝食，又仿佛他们虽然知道但认为这是件很无聊很幼稚的事，根本不值得理会。

　　“公主，用些粥好不好？”

　　……娥倾还不想死。可她更不想妥协，这是唯一可以让文炫让步的方式。

　　从前生病，她会受到格外的关怀和照顾，这是公主应该有的尊崇，尽管在那个人满为患的后宫里，她实在只是皇帝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如今她病在此处，失去了尊严，打碎了高贵，连丫鬟的伺候都带着侮辱的意味。

　　——她没有想错。就在她为自己打气振奋精神的时候，门外窗外忽然涌进很多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美的丑的、高的矮的，衣冠楚楚的、破衣烂衫的，就这么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进了她的绣房！一个个看西洋景儿似的！

　　门扇咣当着，窗子也被挤得咯吱吱向，娥倾不是没见过如潮的人群，只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群——如洪水猛兽。

　　“你们……”娥倾勉力坐起，还没说出一句整话来，这些人就蚊蝇一般嗡嗡起来，脸上带着形形色色的表情：“她就是公主？病秧子嘛。”

　　“她才不是公主哩，公主娘娘应该是穿凤袍、戴金冠，满头插着金银首饰，耳朵下面晃着玉坠，她可啥都没有……”

　　“胡说，戴金冠还怎么插首饰？”

　　“啧啧，脸儿真够白的，我们隔壁的大桂姑娘擦两层粉也有这么白，跟妖怪一样……”

　　“公主的老爹是不是皇上？她是打皇宫里来的？”

　　“确乎如此，正经的皇宫崽子，皇上老头的种儿……”

　　“嘁，她还躲哩，躲什么躲，又不是新娘子，她跟她老子都是咱们老百姓养活的，看看还不许了？”

　　“嘿嘿，看看是许的，摸摸就不知道了……”

　　两个丫鬟早跑了，娥倾耳中发懵，眼前发花，简直怀疑这些人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个个笑着、觑着、指点着，好像她是货柜上最新上架的新鲜玩意，大家都来赏玩评析，人人都触手可及、唾手可得，又好像……她不愿想下去，看着这些人渐渐向她床前靠拢，表情举止越来越放肆，娥倾胸中怒火上升，戟指众人厉声道：“你们，退下！”

　　嗡嗡声顿时中止。可这不代表结束，这些人像傀儡似的步调一致，更大声地议论、玩笑，更近地靠近那张床……

　　他们要干什么？娥倾负隅无助，想逃已逃不了，想叫喊声音却被湮没。人丛已经到了床沿，带来黑压压的影子，笼罩着她。唯一可以依恃的，是枕边的一只簪子。她浑身颤抖着，抓起了簪子……

　　谁若敢近她身，她便让他付出流血的代价。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片“唉哟”声，与此同时，这些人如同一棵棵玉蜀黍被砍倒般纷纷落入一双有力的大掌中，紧接着被扔出房门，扑倒在地！几乎只是瞬间工夫，人丛就变得稀薄，剩下的几位见势不妙抱头鼠窜。

　　“陆同！”娥倾欣喜若狂。

　　那人回过头来走到床前，娥倾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哪里是陆同呢，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这些人，如果连续几天来‘看’你，受得了么？”他写满沧桑的宽脸笑起来如同一位见到可爱女儿的父亲。

　　娥倾把此时才要流出的泪忍回去：“他们是什么人？”

　　“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娥倾心一沉，看来，这些人的确是文炫找来的。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为了吓倒她，让她崩溃，让她顺从，让她有什么说什么。

　　“你是谁？”

　　那人随手一指外面：“我住那儿。”

　　娥倾一怔，想到他指的是英雄楼方向，便明白此人乃是文炫招揽的江湖人，这种人不管是什么来历、身怀怎样的绝技，住进了英雄楼自然要替文侯爷做事、卖命，无论理由不分对错。可是，为什么救了她？

　　这人身上一股刺鼻的酒气，想来是喝了不少酒，从他摇晃不定的身形也可以看得出来，他醉了。只是那双眼睛，清醒得像午夜梦回。

　　他为什么要坏文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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