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如果眼睛可以唱歌
学辰在黑暗里握紧剧本，守在客厅的沙发上等许励铭醒来，清晨他对许励铭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需要一间单独的练习室和跆拳道教练。”
睡眼惺忪的许励铭微微笑着：“不用那么麻烦，导演只需要你美美的脸部特写，其他的有替身呢。”
“每个动作我都要自己来，否则不拍。”他坚持。
“好，你自己愿意找罪受，我也不拦着。在LZ，每个艺人都有生命力曲线，兰湛已经到了低谷。他一人称霸的格局对公司来说很危险。你的任务就是成为他，牵制他，取代他。”
“许叔叔，我是他的影迷，能跟他同台就很庆幸了。取代他，对他对我都太残忍了。”
“想要成名的年轻人有如过江之鲫，绝大多数都蹦哒到岸上晒成了鱼干。成了名的人也时刻如履薄冰，因为爬得越高摔得越疼。这是个最无常的行业，残忍是它的特性之一。抢到机会是对别人残忍，错过机会就是对自己残忍，小辰，你需要再自私一点！”
“如果我坦然接了这个角色，对兰湛不公平，而且公司的人也会觉得您□□□□，再加上那些谣言，势必会让您的威信大打折扣。”
许励铭翘腿坐下，没刷牙就吃起了芒果干，说：“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我自然不会偏袒，可是他这么多年的人气，除了生抢，我还能怎么做？”
“叔叔，您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您的眼力？我既然决定留下就会拼命做到最好，让看低我的人服气！所以我希望正面突破，公开竞争！”
距离《双夜》制作发布会仅剩一个月时间，主演悬而未决。LZ以“谁是永恒男一号”为噱头策划了新旧人气王的终极较量。
发展潜力由媒体从业者评估，受欢迎度交给网民自由投票，而演技和跆拳道实战在拍定妆照前一天进行比试，专家组现场打分。三轮成绩按所占权重折合成最终分数，赢家饰演男一，落败者屈居男二，对于LZ，带有互动性质的宣传策略里没有胜负。
而对于两位中国艺人，一个站在巅峰之上用表情操纵观众悲喜的国民神话，一个名不见经传没有任何影视作品的年轻男孩，卷入了这场全民参与的赌博。
他们成为娱乐战场上颜色相反的两面旗帜，摇曳在网络实时搜索榜的前端。
他们被对立，被对比，可悲而可笑地被无数挑剔的眼睛指指点点，而他们本人也在街头巷尾的谈资中变成了对决的旁观者。
公开竞争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超出了学辰的预想。
“媒体那边我去打点，发展评估你是稳赢的。已经请好了跆拳道教练和表演老师，从明天开始住到练习室闭关，你从小有底子所以最终比试也有胜算。最关键的还是网络投票，只怕跟兰湛的差距太过悬殊，怎么才能短时间内让大家都认识你呢……”许励铭的形势分析被学辰打断，很晚了，外出聚餐的许灿还没回来。
学辰下楼，数着灌木丛一簇簇月光的烬，许灿的脚步打开了声控灯，可学辰的空间却暗了。
“还没睡，等我？”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浅浅地笑:“你们玩了几轮啊，这么晚。”
“聚餐是骗我爸的。”
“你去见他了。”仅仅五个字，学辰说完感到自己快要虚脱了。
“是。”许灿坐上与他相邻的白色秋千，“他说，你的竞争提议给了他机会，他很感激。”
“那你希望他赢还是我输？”学辰看着她飞荡，语气也回到了无所顾及的自己。
许灿笑的时候眼睛也会弯出新月的弧，如果眼睛可以唱歌，学辰听到的会是异域的七拍曲调，可她的话却与表情相逆。
“你一手策划的比赛又怎么会输？兰湛从小受的是美式教育，对谁都不设防所以从来看不到阴暗面，他还天真地以为你这么做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争。感激你？感激你利用他的名声抬高自己还是感激你设下陷阱害他万劫不复？”
“我没有……”学辰在失衡，重量全部涌向了心房。
“对得起你妈给你这张清纯的脸吗？心眼儿多的都成了筛子了！男一白白给你，你不要，搞场对决把兰湛公然踩在脚下，所谓的公平竞争不过是你和老许合谋的圈套，让他输给一个新人面子里子都没了，然后你就借机上位取代兰湛，而我爸独断引来的不满也就理所当然地平息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初衷是为他好。而且我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学辰的辩白她没有听。
“从小没人爱的孩子都这么能算计，这么会演戏吗？”许灿跳下秋千回了房间，冷漠的影子扩大成遮天避日的树荫。
学辰在狂风中旋转，不能呼吸，梦的回音刺入耳畔串成劈天盖地的晕眩。他搞不清后遗症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只知道心疼的同时身体就完全不受控。
在工地发作的时候，毕然会飞奔给他去买矿泉水，而李烨像呵护姑娘一样把肩膀借给他，没正经地说：“周晓楠来大姨妈时候就像你丫这么弱，出了汗了，没事了啊，别他妈装死了！”
学辰抹下额头的汗，用李烨的玩笑撑起身子，这世上依旧没有一块土地是属于他的，连梦里那片领地也沉降了。
仰头笑了笑，既然脚下没有容身之所只好成为天上的星，险些忘了，把自己流放到隔绝了所有朋友的未知，不是为了坠落而是为了飞翔。
住进跆拳道馆的练习室之后，跆拳道训练和演技课每天超过12个小时，教练说他不是疯了就是不想活了。
历经的生命过程当中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渴望成功，竞争原是他不屑触碰的，那就像非洲草原上两头雄性鬣狗抢夺被狮子享用过的血淋淋的碎尸，烈日下腥臭的羚羊残骸或是招了苍蝇的干涸内脏。
如果牙齿染血才能缓解饥肠辘辘，学辰宁愿那血属于自己而非对手或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猎物。
对自己过分严苛的好处是可以轻易隔离卑微的出身和无望的爱恋，关闭尹学辰的过去才能开启Allen的未来。
不知道是第几个拂晓的光耀开他的眼睛，骨节有些撕扯的疼，身上又多了几处淤痕，想必是半夜摔下床的时候弄伤的，因为他总是对梦境拳打脚踢。
脑子里逛荡着越来越难控制的意识以至于感官系统常常出故障。窗外，支离破碎的光团着一道影子，他似乎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才确定那真的是许灿。
“学辰。”她没有叫他的全名，这让他感到意外或者说是另一种形态的不安。
许灿提着保温饭盒来到他身边：“我爸怕你累病了，让我来看你。”
学辰想接过来的饭盒被移开了，她说：“这不是给你准备的，兰湛在对面的房间练习。你最该警觉的不是对手，而是对手的爱人，我亲手做的饭菜，你敢吃吗？不怕下药？”
“以看我的名义来看他，不错的主意，麦盟偶尔会过来，别被他识穿。”学辰去了盥洗室，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她还在。
许灿躺进了他窄小的单人床，翘着腿问：“你用什么牌儿的洗发水？”
“麦盟给的，我不知道。”
“哦，挺好闻的。”她心不在焉。
学辰不想和她没话找话耗下去：“说重点吧。”
许灿翻身跃起：“好吧，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我爸说，你的卡里是我们俩的零花钱，我想消费就跟你要，你是按时给我现金呢还是……”
学辰没说话，把信用卡给了她。
许灿欣然接受：“孺子可教！财政大权还是我来执掌比较好，你又没什么开销，对吧！”
“还有事吗？我要开始练习了。”学辰整理好床铺，换上了道服，他的挺拔与兰湛不同，从背后看，孤零零的清瘦灌满了比极地还要寒凛的风，仿佛一只无人能懂的灵魂附着在无边无际的空旷里，不弱小却很轻微。
低估了膝盖的伤痛，踏上跑步机右脚刚一离地就死死摔在地板上。许灿掀起他的裤管，密密麻麻的伤犹如疯长的爬山虎，缠绕她心房的墙。她面露凶光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身体。擦过药了吗？麦盟找削呢吧，怎么罩你的！”
学辰警告自己不要上了感动的当：“兰湛等你呢，快走吧，我没事。”
“没事？老许要是知道我对你不管不顾，任你自残自虐自生自灭，他一个眼神就能杀了我！”许灿把对他的心疼归咎于自己的善良，她觉得善良的人都是博爱的。
学辰漠然一笑，如果她对自己的关心是慑于许励铭的责罚，他宁可不要。
“父母刚离世那会儿，怕被债务连累的亲戚们没人收留我这个说不出话的傻子。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死不死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也没有谁真正关心我是不是还活着。”
“学辰……”许灿整理好他的衣服扶他起来，“你说这些干什么，都过去了。”
“许叔叔是性情中人，这些话你原封不动讲给他听，他一定勒令你每天过来照顾我，这样你就有更多机会见兰湛了。”学辰移开身体，他怕他会贪恋她的温度。
“你干脆写剧本去吧，眨眼功夫就能编个故事，想个计谋，我差点儿信了！”
学辰听不清她轻浅的脚步是什么时候休止的，或许他根本不想听清。痛到快要忘记的童年再度剖开，而她根本不屑相信。
许灿采纳了他的计谋，把台词复述给了父亲，于是顺理成章地每天带饭来照顾学辰。为了给兰湛补充体力，很少下厨的她开始研究各式菜肴。
兰湛提议两个人共有一间练习室，学辰没有理由不同意。
对打时，兰湛控制距离的能力很差，起腿的机会总是错失，横踢速度也不够快，节奏全由学辰掌控。
无聊的许灿翻了翻学辰的钱包，空空如也。道馆没有免费饮料，自动贩售机需要投币，难道这些天学辰一直在喝盥洗室里的冷水？许灿心里涌起歉疚，但很快被自我暗示覆盖掉。
兰湛的对手就是我的敌人，对敌人心软就是对兰湛的背叛。
这是许灿的信条也是她的立场。
“Allen，实战这一局我还是放弃吧，老胳膊老腿禁不起折腾了。”兰湛就地躺下大口喘息，“年轻真好啊。”
学辰扔给他毛巾，笑道：“你才比我大五岁，而且看上去就像20出头的。”
“脸没老，心老了。出道至今，像LZ给我预测的生命曲线那样直线上升，事业越顺利越容易患得患失。”兰湛伸展双臂浅浅一笑，“不停地换造型，换包装，换定位，迎合市场。想跟小灿在一起还要偷偷摸摸，拿你当掩护。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楚是为角色而活还是为名利而活，反正不是为了自己。”
“毕竟是名义上的对手，你不怕我把你和小灿的事传出去吗？”学辰问。
兰湛不容质疑地说：“你不可能为了赢我，出卖朋友。哎，你教我跆拳道，我教你演戏，怎么样？”
崇拜兰湛只因他浑然天成的灵气太过纯粹，冷漠是懒洋洋的，和他一样。而真实的他比表象还要清透，思想没有杂质，认谁都自愧不如。
学辰决定接受这个朋友：“成交！”
“你在对面好好的，干嘛非要过来？”许灿到自动贩售机取了两瓶饮料递给他们，学辰接过来便一饮而尽，原来他这些天来真的在喝冷水度日。
兰湛笑道：“资源共享省钱啊，而且我喜欢Allen，不觉得他有股宠辱不惊的小劲儿吗？”
“两个理由都不成立，你老爸的酒店都开到地中海去了，最不缺的就是钱。至于学辰……”许灿的潜台词是他不配得到你的认可。
兰湛的幽默也像他的人那般别致：“占许总的便宜感觉还不错呢。咱仨统一口径，就说是Allen邀请我一起练习的，我推辞不掉。等等，小灿刚刚叫你学辰，是本名吗？”
“是，我叫尹学辰，学习的学，星辰的辰，我妈取的，她希望我做个学习很好的明星，小时候被她逼着参加了好多培训班。”就像对睿暄、对苏滢那样，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学辰心防坍塌，毫无保留。
“你的身世我听小灿说了。”兰湛垂目拍上他的肩，“以后，我也叫你学辰，好吗？”
“嗯，那我叫你兰湛，不叫前辈了。”学辰应道。
许灿轻轻补了一句：“你们俩搞清立场了吗？”
兰湛大笑：“现在还不明确，晚上一起喝杯烧酒之后才算得上是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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